雍武史略 上(123)
“郡守逼迫,我们··走不出”申学文回答。
走不出?昌宁那么大,范景平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只要申学文不像今日纠集百人至此,范景平怎么拦得住。
“那你是怎么碰见赵志平的?”秦宇又问。
“占山为王,沦为贼寇,本就不妥,我们都是学习圣人之言的士子,本不该如此,听闻王爷特使来昌宁,我们就想借此机会申冤”
申学文头又低些,要不是灯火明亮,秦宇都看不见他额头心虚冷汗。
“呵呵··”秦宇笑了更加肯定心底的疑惑“申学文,你撒谎!”
“王爷···”
“守备军虽不如晋王军精锐,范景平若是真想剿灭你们,不让赵志平发现,很简单,根本不会有机会让你们向赵志平求救,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出现在这?”
儒生们既然占山为王,其实就是对大梁彻底失望,若不是范景平杀心骤起,这些人也不会来此。
申学文抿着嘴不说话,双手握成拳,攥的骨节发白,秦宇看他快要憋死的样子,拿扇子敲了一下他脑袋。
“本王就是好奇,并无怪罪之意”秦宇安慰。
申学文愣了一下,摸摸头顶说“其实是有人觉出赵大人入昌平郡后,范景平一定不会饶了我们,所以才建议提前逃了出去”
“什么人?”
“是··草民”
你··秦宇重新打量了一下申学文,想不到小儒生还是个可塑的栋梁之才。
“那为何来大梁,而不是逃到别处,再占个山头?”
唉··申学文又是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王爷,我之前说的是真的,我并不想做流寇,我饱读圣贤书,想的是建功立业”
小儒生眼里的光很亮,秦宇看着叹谓一句“好一颗赤胆忠心”
申学文眼底的光亮转瞬而灭,秦宇心底有些歉然,拍拍他的肩膀。
“你先休息吧,小福子”
小福子进来,申学文跟在身后向殿外走去,走了两步回首看着晋王。
“王爷,会救我们吗?”
“本王”晋王似乎叹了一下,对他说“要救的是民心”
民心,申学文眉心舒展,有一瞬务必无比相信晋王的真诚。
☆、已故先贤
范府
范文田坐在书房有些焦躁,昌宁郡士子请愿的事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本以为晋王第二日就会在朝政殿闻询此事,他甚至想好了说辞,可是晋王宫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晋王究竟想要什么!
晋王宫
水榭上,晋王和申学文坐在亭子内,小福子走进回禀“王爷,范相来了”
终于来了,秦宇目光看向等在不远处的范文田,点点头,示意小福子引他过来。
“参见王爷”范文田施礼说。
秦宇挥挥手,和善的说“范相免礼,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事?”
“士子王宫跪谏,微臣前来请罪”
范文田跪下,毕恭毕敬,秦宇看着他,摸不准老相国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另有后招。
“事情是下面郡守所为,范相何罪之有”秦宇扶起他。
“范景平乃微臣之弟,臣有管教不严之罪,相府督教地方,臣有失察之罪,请王爷降罪”
眼角瞥了一眼垂首而立的申学文,秦宇沉吟一下说“范相言重了,昌宁郡民变事实未明,待查清楚再说吧”
晋王又像那日一样,看着像是宽宥自己,可是范文田心底的不安更浓了,上一次宽宥,自己归府待罪,这一次会不会欲擒故纵,酝酿更大的惩罚。
“王爷,昌宁之事不能久悬不决,不知该如何处理?”范文田探寻。
“范相以为呢?”
“范景平有罪,革除郡守一职,民变即为叛乱,必须平定,待新郡守到任,从新察举昌宁郡士子”
呵··一郡之利,太少!秦宇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又转头看着申学文问“你觉得呢?”
范文田这才扭头去看站在旁边的申学文,申学文迎着范文田的目光,拱手说“草民以为,昌宁民变乃郡守逼迫,若贸然镇压,昌宁百姓士子与王爷恐怕离心”
范相国口口声声‘降罪’,却不放过他们,罢郡守,重新察举,不过是为了敷衍晋王而已。
“看来此事非一日之功,先喝茶吧!”秦宇笑着倒了两杯茶,推给二人。
“谢王爷”
水面碧波荡漾,几只天鹅养在湖心,这个时节的大梁最为舒适,秦宇站到亭边,手扶着围栏,忽然开口,有些唏嘘。
“近日晋国祸事不断,本王深感愧对祖宗,前日读□□皇帝传记,感慨先祖英武之余,也为前朝末帝唏嘘,按说末帝梁伟彦不是亡国之君,只是偏偏一手终结了祖宗基业,何其可叹啊!”
晋王的话一定意有所指,范文田还没想透,申学文却冲着晋王施礼说“末帝听信谗言,错杀肖安,尽失民心,□□得民心,成国乃亡,大雍乃兴”
“老臣倒是以为”范文田也站起来说“成国末帝多疑,用人疑人,臣工离心,方有肖安之死,成国之亡,实末帝咎由自取,□□天命所归”
呵,秦宇勾勾嘴角,转身看向二人时隐去笑意。
“末帝梁伟彦,少不受宠,哀帝几欲废黜不果,多赖肖安从中翰旋,二人相扶相持多年,梁伟彦登基后,肖安平内乱,整吏治,建新政,方使成国能与□□纠缠多年,肖安功不可没”
“王爷圣明”范文田恭声说。
“只是”秦宇话锋一转,看向范文田“肖安出将入相,权势日大,末帝不放心,遂杀了肖安,史皆言梁伟彦多疑乃败,以本王观之,新政即成,肖安既知末帝多疑,何不拱手让权,放马南山,实爱权尔!向使肖安功成身退,效仿古之先贤,成一段佳话,成国亡否未可知!”
范文田脸色陡变,半垂下头不说话,申学文瞥见他额头似有冷汗。
“史言末帝不义,本王看,先有肖安不忠,方有末帝不义,如此误国祸君之臣,实不该当后世如此盛名”
秦宇笑吟吟的看向二人,目光从范文田有些拘谨的脸上划过。
“王爷高见,微臣自愧不如”
“随便说说,范相谬赞了”
范文田行礼告退,脚步很慢,沿着回廊一步步向外走,晋王站在亭内,侧脸看着他。
“王爷”范文田忽然停下脚步,回身说“王爷之言振聋发聩,微臣铭记于心,微臣年事已高,近日更是身体不适,诸事照顾不周,昌宁之事还请王爷做主”
就在刚刚,范文田终于明白晋王想要什么了,晋王要晋国大权,军政民生大权,当年的燕王殿下一心只为踏破京城,将这权力让给世族代管,但代管永远只是代管。
燕王变成了晋王,雄心以势不可挡,这样的君主,不能容忍大权旁落。
“准了!”
“谢王爷”范文田松了一口气,心底竟有些轻松。
“范相,晋国占田之事,绝非昌宁一郡,本王想让范兴言前往诸郡稽查”
范文田一怔,明白这是晋王对他范氏的让步,范兴言稽查诸郡,表明晋王没想放弃他范氏,也有意放过范氏侵田之人,只要范兴言不要做的太过。
“微臣领旨,谢过王爷”
宫门外,范文田坐上马车才发现一身的冷汗,他以许多年没有这般了,若说不甘,老相国心底确实有。若是晋王是无力对付世族,他绝不会退的这么干脆,王氏、江氏、孔氏等将军们都忠心晋王,那几十万的大军还都忠于晋王。
范相国明白晋王绝非是能一直退却的人,若是真将晋王逼急了,晋王绝不会手软,范氏会沦为二个被晋王血洗的世族,他范文田就变成第二个孔国培了。
晋国虽然有外患,但是范文田肯定,一旦有事,范氏一定死在晋王前面,所以他退了。
秋日的清晨有些凉,薄风一吹轻易的能打透衣衫,大梁城西门一开,一辆小马车就驶了出去,马车简朴,带着两名哨骑一路往西,顺着官道行走。
马车内,申学文坐在一旁,双唇紧抿,时不时的看向对面的晋王。
“你紧张什么!本王这不是去救你们了吗”
“王爷下令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亲自前往?”
“因为本王还想看看你们这些敢占山为王的儒生”秦宇笑吟吟的说“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说”
“····”申学文没有出声,他还是担忧晋王欲降罪。
呵,秦宇轻笑一下,明白小儒生信不过他,他亲自去昌宁就是想看看这各郡士子,到底已经跟他离心至什么境地,范文田已经退却,他也想再找找重新握紧大权的办法。
“申学文,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被逼为寇?就因为仕途被堵塞?”
“我家在丘武县东,父亲也是饱学之士,只是察举一直被郡守和徐氏把持,父亲愤而归乡,后来徐氏家臣侵占了我们的祖田,父亲忧愤而死,我本想进入仕途奉养母亲,不料还未成功母亲便病死,只剩下我一人,也就无心仕途,加上郡守逼迫就··就落草为寇了”
好一个官逼民反,秦宇心底叹息,略微有些不舒服,看着申学文安慰说“侵田已止,你的祖田自会归还”
申学文点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似乎不太在乎,仍心存忧虑。
“你不信本王?”秦宇奇怪的看着他。
“不是,王爷”申学文急忙摇头,看着晋王说“只是···”
“小儒生”秦宇略感无奈“什么事你要说出来本王才能解决啊”
唉···申学文叹了一声,避过晋王的眼神,看向车窗外,太阳已经升高许多,他们早已离大梁很远了。
“草民相信王爷,可是几年后还是如此,即便不是草民家也是别人家,反反复复··劳民劳官”
“唔··你是不是有话对本王说?”
秦宇神色郑重起来,申学文一言就针砭时弊,可见此事困于心中许久了。
“侵田之结症,非士绅之贪,乃世族擅权所致”申学文看见晋王眉头跳跳,却并没有什么不满,继续说“世家子弟遍布学宫,然后散布晋国各地,变成世族的保护,所以徐氏家臣子弟才敢肆无忌惮的侵田,王爷困在大梁,听不见寒门子弟的声音,您能整治一次侵田,数年之后还会再有侵田,世族专政不除,吏治不清,则侵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