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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骨(宫廷)(8)

作者:晏池池池池 时间:2018-08-06 21:35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悬疑推理

  “您…问。”
  “在信陵主眼里,这故去的谢相是何人?史官批他一‘佞’字,在您眼里,他可是一‘佞’臣?”宦官一壁同他说着,一壁将目光移向他身后的那位妇人。他见妇人也听这问听得认真,心下才得缓上一口气
  “您…不当如此说老师,他于我心里,有功有过。”
  “功于何,过于何?”
  “功于这半世太平,过于……他为人狠厉,他将这山里一人做成人彘,他……”羡之却突然说不下去了,谢无陵的功,于世人眼里不过这半句话,但若数起他的过错,大家都津津乐道,条条款款甚为详细,这几年来,他在民间听来的,都可以不差一字地复述了。
  “不,不是这样的。”那本站在羡之身后,一言未发的妇人,却驳了他道。
  月华入庭,百物静默,一别经年,这贤山上的爱恨与腌臜,又重新被人娓娓道了出来。


第11章 莫信他言
  乍暖还寒,万物复苏时候,清虚玄观迎来了它那一年的第一位客人。
  早莺争树,叩门声轻响,门外檐铃央央。观内一仙人,拂帘牵幔而来。青丝绾高髻,她启门探看。
  门外是一柄油纸伞下,一春衫公子,一别经年,他仍是蓝绶束发,仍是那双桃花眸,惹得玄观风月浓。
  “无陵问真人安好。”他将油纸伞收了去,才迈步入。
  “安好安好,倒是小陵儿你,又何哪家仕子渡了哪山哪河啊?三年未见,倒是长得更俊了。”妙法一边问着他,一边领他往明台的那茶案前去。
  “三年,泅渡扶风城呢。”
  “哦?”妙法回身,挑眉觑他,上下打量了番,揶揄道,“是谁家的丫头将你这俏郞管住了?”
  “并无姑娘。”那时的谢无陵上前两步,从妙法手下骗过茶盏,兀自斟酌起来,“这世间的姑娘,哪个比得过真人?”
  “你就和你的师兄学吧,哄人是一套一套的。”妙法伸手,往谢无陵额前点了一下,又嗔他一句,才落了座。
  清虚观依山建着,山岚盛,撩拨了这满观的纱幔,还撩拨着那真人的额前发。妙法将发往两鬓捋了捋,装作漫不经心般觑了他伴手的那盒子,道:“那可是给你的师兄带的?”
  谢无陵依言将那一方木盒置于案上:“不,是要真人替我收着的。”
  “扶风城里的东西?”妙法闻言,蹙了眉头。盛京的东西多是值钱的玩意,扬州欢场的娘子都羡慕着盛京来的客人赏下的玩意儿,但这些玩意儿,也给许多娘子带来了灾祸。那些薄命的红颜命绝时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
  “是,也是小陵儿的命。”
  “如此贵重?”妙法抬手作势将那木盒推去,却又带着几分不果断,“那我可不收。”
  谢无陵只顾低首抿了口茶,将她这手势视若无睹。妙法的性子惯来如此,早年有时疫时,住持开寺门纳游民,她一壁嫌着游民不知礼,一壁仍是开了观门,做衣发物;再后来遇着师兄在山道上捡回来的丫头,也是一通生气,道是不会养,却还是日夜照料,直至那丫头的家人寻来。这般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谢无陵还未开口,她终还是将那木盒收入了自己身边。
  “留在我这处也好,毕竟我这儿也是个阿鼻狱,”她将目光投向了那女英殿,想起了那时的玩笑话,“旁人可不敢来。”
  笑语嫣然模样也不知是在戏谑还是在安慰自己。
  谢无陵听她玩笑话,却真被逗笑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老梅树梢头,那处是有暗卫的,今天的事,想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仍是和着妙法的调,打趣道:“要是有那旁人来,敢伤真人,你小陵儿必得给你报仇。他伤真人一分,小陵儿便还他两分。”
  “那不行,那肯定还轮不着小陵儿出手,你师兄啊便会忍不住。”
  “那小陵儿,就……”谢无陵微顿,“嗯……就帮师兄擦屁股吧。好歹小陵儿也是个官呢”
  “一别三年,小陵儿还做了官?那我那琴,你可还记着弹呢?”
  提起琴,谢无陵握盏的手不禁颤了颤,茶杯里的茶都给泼了些许出来,妙法疑起,却听谢无陵觍颜道:“弦折了,赠了人。”
  妙法听后,心下恍然那“泅渡扶风”的字句,遂探道:“那可是因为这人才去了扶风?”
  当初妙法教谢无陵抚琴时,怕他不安生学这琴艺,便告知他,这琴在抚琴人手里,便当如命。但妙法到底不是那什么道法山上授剑与长生的长老,她只是个扬州欢场的艳家女,她只知这风月情浓与词话山盟。遂她教谢无陵的也是,如遇这想白首共老的人,便当将这命折了,予他才好。
  这折弦一约,也只她与谢无陵二人才懂了,所以当谢无陵道折弦时,她心下已然明了。
  而谢无陵也将茶盏归于案,低了首,像是才被父母问了心上人可是这人一般,难得腼腆道:“是。”
  如此来妙法更起了好奇心,同他喝了半个日间的茶,打探着她小陵儿的心上人,说过来说过去,也不过“他极好”三字。二人相谈与欢,至夜谢无陵悄然离去。他打马归京,以为着无事发生,却不知道他入了玄观的事情,过了几月后,就演变成了一句谣言,道他藏了珍宝在贤山。
  也正是这谣言,让一个清净地儿,成了真正的阿鼻狱,成了惠玄和妙法的阿鼻狱。
  “后来呢?”羡之拉着随珠来到了庭中歇亭,那宦官侍其身旁。
  随珠抬首看了眼宦官,像是被谁下了封口令般,羡之看了她的眼神,又道:“你且说,有事我担,皇长子,他们动不得。”
  “后来便是那歹人,趁着惠玄大师去了扶风,玄关里只得真人和我的时候来了。他带了一身伤,叩开了玄观的门,真人看他苍白模样,便好心留他。”
  “那便是被做成人彘的那个歹人?”
  “不不不,他不成被做成人彘,而是死于惠玄大师的剑下。而说他被做成人彘的话,是从山郎君说的,要我说,就要做成人彘才好,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他了。”随珠说着话,攒着袖子的手,也将袖子攒德更紧了,像是要将它撕烂了去一般。
  “父王说的?是父王将这事推给了我老师?”羡之说话的调带了几分不稳,自从老师去后,他就不自觉地会拿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的父王,他不知道他自己日后成为君王会不会像他父王这样,但他想,他应该至少不会像父王最后对老师那样,去对待陆岐。
  他在云栖见过谢无陵背后的所有腌臜事,因为谢无陵从不把避着他,谢无陵手上的所有文书,他只要想过目,只要同谢无陵开口,谢无陵都会给他。谢无陵给他看了那个相位,甚至是他父王当初那个即将到来的王位背后的肮脏,也给了他对这个世界最残酷的认识,却更像是在警醒着他;相反的是,谢无陵给了陆岐这个世界能给的美好,他曾去过谢府,在那个屋檐下,他看着谢无陵亲自为陆岐烹茶,亲自握着陆岐的手教他习字,更有时会撞见他给陆岐抚琴,领他莳花弄草。
  后来,谢无陵走了,梁后曾说,谢相啊,躺在那株老杏树下,做着他玉京先生的美梦。羡之则在他走后,捡起了他的那部分,将这世界的腌臜掩在自己身后,和陆岐打马看花,同陆岐挽剑斩东风。他习以为常地将这份美好给陆岐,却将腌臜的事都归咎给了这个殿上的掌权者。
  羡之一边疑问着,一边等待着随珠的一个否定,告诉他,这腌臜背后的苦衷,也好让他替自己的父王在自己的心里找到一个藉口。
  “天色不早了,随珠娘子沿着这道走到头,便是您的厢庑,这后话,还是让老奴来说吧。”宦官站在羡之身旁,一句长叹后,躬身道。
  随珠闻声,起身有些生疏地向羡之行了一礼,才离去。
  “那公公您现在可以同羡之讲了?”羡之见随珠身影渐远,才出声道。
  “老奴所知甚少,只是这些个事儿,倘若是随珠娘子道来,恐主子您是保不住的。”
  “有劳公公费心了,那公公要替我父王传什么话?”羡之不爱同亲近的人迂回言,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问道。
  “无话,这话是老奴替那故人带的。他曾在云栖园子里,让老奴日后同小主子说的。”
  “老师?说了何话”
  “他说,莫信他言。”
  “可有解?”
  “有解。清虚玄观里没有人彘,有的是一个阿鼻狱里被歹人鞭得伤痕累累的真人,有的是一个拿着剑从阿鼻烈狱救人的和尚,有的是一个应了他人所求,偷离盛京的皇子,有的是一张不能为外人道的纸条,和你刚刚所听的约定。”
  “我……”
  宦官看眼前人眉头愁色骤来,遂抬手轻拍他背两下:“重阙里,谢府里的事,亦是同理。谢相当初说过他有一愿,不知小主子可还记得?”问罢的宦官并不想听这人给的答案,径直于其前,躬身行礼,归往平山殿去。
  “他有一愿……”
  所愿不过二字——“遇山”,这二字,原来羡之曾在谢府的书架上见过,如那人所言,是那人之愿,也是那人之幸。


第12章 竹屋梦醒
  旭日初升,夜里的腌臜,都随着昼夜交替,掩埋了去。
  陆岐被透过竹帘的晨光唤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见自己躺在竹屋榻上,他立时惊坐起,顺手浑身摸了摸,见衣服安在,只是那腰间的环佩消失了。
  他眼里顿时清明了几分,手下还在不停翻找着,确定是不在了,他的眉头都皱紧了去,显然那环佩是个他极在乎的物件。
  他记得昨夜他守在院中的小桌旁,看着篱外跪坐着的谢陵。不知何时便合了眼,入了梦。
  他立马翻身下床,想着可能是不慎掉了,便准备循着道儿,走到院中。半途却见那一旁的桌案上,那山人伏桌眠了去。嘴角似还带着一抹笑意,许是在做一个美梦。
  陆岐一时不忍唤醒这人来询问环佩的事,恐会扰了这人的美梦。他蹑手蹑脚地去了屋外,嘴上念念有词:“也不知是什么梦?”
  而谢陵在这竹屋里做的一场梦,大概是他这段被魇住的日子里,做得最美的一个梦了。
  梦里是昭行的客舍,沙弥都去了大殿做早课。他一人负着琴往歇亭,独自练习着不日前和妙法真人新学的曲儿。
  那客舍的一树桃花才开,灼灼其华,他一身灰衫,一条蓝绶束发,落座于树旁的歇亭里的琴案上。本当是该被那桃花仙抢了的风华,偏因着这人的一双桃花眸,一身任诞气,将这春来的风情都哄骗了来。
  靡靡之音,瑟瑟琴语,在这诵经听禅地,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格格难入。琴声和着钟罄音渐被东风卷去,吸引来了一着玄袍,束玉冠的王孙。
  禅房花木深,但听琴声悠。
  谢陵指下拨弦轻挑,复拢慢捻,檐鸟殷勤,春光尚好,他一心想着,与这春光同老才好。
  倒忽略了门扉那处,静立听琴的人。也正是这听琴人,让那时的谢无陵想放下春光,和他同老。
  清风才起,来撩了发,也撩了门外人的衣袍,谢陵循着春来花间蝶的翩跹轨迹,瞥见了那一隅被清风撩起的衣袍。
  他平掌静了弦,琴音方终,余韵绕梁未绝,缓声想笑问一句“是何人”,却还未出口,就见那人推门,迈步。
  他将那人上下打量,却是那般熟悉,玄衣玉冠,凤首龙姿。只这梦境里那人的面孔却是模糊的,他睁了眸子拼命瞧着,下意识地唤了声:“赵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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