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71)
下了车辇,谢无陵的脚步便踌躇了,最后他并未出城门,只指了就木替他送上一物。而自己只身上了城楼。
他临风立在城楼上,目光越过城墙看向了城门外的一行人,没有浩荡排场,只有挚友亲人相送。
赵祚身旁是一妇人领着两个锦衣郎,还有几位王孙纨绔同路。
谢无陵的目光在那几人里巡睃着,落在那妇人身上,妇人一身锦绣却不觉华贵,只觉朴素,想来应是那“梁酌”。
梁酌身边负手立着一锦衣郎,瞧他俨然小大人模样,大抵是羡之,而梁酌身边还牵着位锦衣郎,那小郎君像是极依赖她,凑她极近。若不是曾在闾左地见过他凤首龙姿模样,谢无陵定当认不出他是观之。
一番别语后,赵祚翻身上了马,其他几位随行官员见状,也和家眷亲属长话短说。
别后也就该打马将离了,赵祚下意识地回头,想等一人,但那人迟迟未来,来的只有居衡园子里的就木。
就木受谢无陵的意,将这一把短匕递到了赵祚面前。
谢无陵站在城楼上看着就木将短匕奉上,嘴角勾了笑。这把银匕是面在雍国公府被雍国公丢弃的那把,也是早年跟着谢无陵取了西北,助他逢凶化吉的东西。
谢无陵的目光移向了赵祚,赵祚则听就木说到了谢无陵就在城楼之上,这便也移了目光去。
谢无陵的表情,赵祚看不真切,但那临风蹁跹的青色衣袂,是赵祚熟悉之至的。
赵祚对城楼上的人颔首,而后牵了缰绳,摇缰打马。
谢无陵看着那道人影渐行渐远,眼前物事一时也变得缥缈起来。
“小先生怎的不下城楼亲送?”
人声突兀响来,将谢无陵跟着赵祚离去的魂给唤了回来。
“方才城门外的人里,也不见你,你怎的也在这处?”谢无陵不答反问。
来人闻言嘟囔道:“我大哥必不想见我,我要去了,只怕给大哥添忧。”
“我若是沈家大郎君,要知你今日,竟生了自知之明,必不会不见你,”谢无陵揶揄道,“你说我说的可对,沈三郎?”
沈长歇闻言,睨了谢无陵一眼,没好气的以牙还牙道:“你说要是赵从山知你旧日在扬州的那副德行,他当如何?”
“我倒不知我在扬州是什么德行,真论起来,沈三郎在扶风的风流盛名,才是平之要向三郎求教的呢。”谢无陵四两拨千斤,佯装作揖求教模样
“去去去,”沈长歇自知自己未必辩得过眼前人,抬手阻了谢无陵拱手躬身的动作。见那官道上不见那一行人的影了,也就回身要下城楼了,临走前还挣扎道:“方才平之不下去,定也是怕舍不得。”
谢无陵收回远眺的目光,大方承认。
“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刘琨《重赠卢谌》)
第81章 入凉州地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眼前尽黄沙。
赵祚和沈家大郎一行人赶到凉州城外时,便是这样的苍茫景。偶尔头顶会传来两三声鹰唳,让人更觉孤寂。
赵祚停马城外,看着城门下有一匹宛马。
那马不同于扶风城里的高头大马,四肢总较赵祚所见过的那些马要健美些。那马的眼神也较重阙外宫马厩里养的马要更凌厉许多,让赵祚座下的驿马都不安地原地踏了几步,赵祚的手也移往马的脖颈处安抚了一下。
马上的人翻身下马,一步步走来,赵祚才认真打量了来人,一身银甲戎装裹身,眉宇间唯有的一点轩昂气,在这身银甲前都变得不那么显眼了。他双肩微塌却气不颓,俨然是一副低眉顺耳模样。除却脚步稳踏,似乎与谢无陵口中当成的玉材,毫不沾边。
赵祚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忽然生出一丝犹疑,不信谢无陵真会将宝押在这人肩头。
那人最终在他马前几步多的位置跪身拱手道:“凉州将军府,叶伏舟恭迎姑臧主入城。”
赵祚正色颔首,扬声道了辛苦,方由他领往城中将军府。
凉州城虽似扶风城一般,有观、寺、庙相连,但城墙要厚上许多,城楼上又设有岗亭,岗亭设有旗手,可很好地接收城外所设营堡的消息。
城内各地人员混杂,各式建筑也填满了这座城,但一路行来,赵祚一行人见的最多的还是有异域风情的胡人食坊酒肆。
远远觑去,有虬髯大汉对饮,有胡姬舞姿曼妙……
凉州舞升平,十万人家当如是。
但那位给了整个凉州安民乐道景的叶老将军,赵祚却无缘得见。
“家父病重,尚不能离床榻,望姑臧主莫怪才是。”那银甲将军翻身下马,立于赵祚身旁,做了邀姿,请赵祚入内。
“无妨。”赵祚迈步入内,脚步却不由顿了顿,目光飞速环视了周遭,心下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有人抢于他之前将这不妥问了来。沈长余的手悄悄覆上了佩剑剑柄,扬声笑问:“伏舟哥儿,你们叶府这……可不像凉州的将军府啊。”
他们方才一路行来,左右皆是一层平房,偶有二层的,也多是以石头堆成,接口的一二间还筑了圆顶。
但将军府却不是如此,改了石墙,做了南地庭院的模样,又因地制宜改了南地的牵水连园的原则,以花树岫石和白沙来构建庭院。
叶伏舟侧首看向了身侧的沈家大郎君,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家父本是南方人,当初受惠帝之命,举家入西北戍边,家母思归心切,家父顾念其心,遂将这处造的和南方旧地的院落差不多。”
叶伏舟的父亲叶老将军本是以文臣入仕,后因西北胡人寻衅滋事,被老谢相举荐来,临时调往西北。
但他却也未负老谢相的青眼有加,三年内,但凭手上的五千精兵,退胡安民,惠帝遂允了他大将军的头衔。
后因老谢相和王丞在朝的一场释权宴,与戍边的几位大将军,约下“休养时,兵做府兵用,战时,兵由中央控“的话,将几位述职的大将军布往四周边地。
但无论是老谢相还是王丞又或是惠帝,都知道这样的约定必然只能解一时之愁,救一时之安。倘时间一久,防不得这些人便要拥兵自重。所以昭行私下布了不少暗桩在边地,为赶在这人生二心时,将它扼制在掌下。当然,这些事也是赵祚临出发前的夜里才听谢无陵交代来的。
“离京前还听家父提及令堂,一身才学,都用在了西凉,要我定要替他递上问候。现在怕只有让伏舟哥儿代为传达了。”沈长余站在赵祚身侧,放在剑柄上的手却慢慢移开了去。
“沈叔父有心了。我也曾听家父提起过沈叔父,还想着哪日有缘入京城,必要上门拜谒一番才是。”叶伏舟谈吐有进有退,不似武将那般顽劣,倒让沈长余更加放松了警惕心。
赵祚的心下却更生了疑虑。在他的意识里,一个这样受过教育开化的人,要做出方才那般低眉顺耳的模样,是不容易的。可惜赵祚还未想通,就被打断了思绪。
“兄长!”
一道响亮的女声传来,接着便是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兄长!那个娘子,我我我……”一个红衣女子只高束了一个马尾辫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她喘了喘气才说了起来,“她不理我,我就问……”
她突然看见了她兄长身边的人们,突然那声音就小了下去:“就问不出什么了。”想来她自己兄长应该是没听见后话了,但她还无暇担忧兄长听没听见的事,满心都在担忧这时候是不是可能没选好啊。
叶伏舟的目光微探了探,看着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在他看着赵祚的眉微挑了挑后,还是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他温和道:“无妨,稍后再说。窥鱼,来,既然来了,就来见过姑臧主。”
红衣女子咬了咬嘴唇,眼里似缀满了星光,神采奕奕,对上赵祚的眼,又上前拱手似儿郎般道:“窥鱼见过姑臧主。”
这一番动作倒引得赵祚的身后一行人低声笑来。这笑让叶窥鱼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她一直被当作儿郎养,也常混迹在军营里,而且军营里没这么多礼数,都是随性而为。
倒是叶伏舟先反应了过来,迈了半步,目光里生了几分生硬的客气,道:“小妹不知礼数,让姑臧主见笑了。”
赵祚却在他出声前,回首瞥向了那些笑来的官员们,冷眼瘆人,让人不禁噤声。
赵祚闻声才应道:“窥鱼娘子不拘小节,何谈‘见笑’一词?”
窥鱼对这扶风来的姑臧主报以一笑,赵祚颔首,继续道:“伏舟郎君不若先解决窥鱼娘子的事,我等不急。”
见叶伏舟皱眉,明星是要出声拒绝来,沈长余立马抢了话:“姑臧主也有一妹,我瞧来啊,长乐也如窥鱼娘子一般。难得他如此。哈哈,伏舟郎君且去吧。”
“可惜她是长乐。难得这种天地。”赵祚目光瞥向伏舟,意有所指道,“难得的东西,更该好好珍惜才是。”
伏舟闻声心下一惊,抬眼,正见沈长余同他使了眼色,遂应声。招了小厮领他们一行人往将军府上待客落脚处,才同窥鱼离去。
赵祚叫小厮领至了落脚处,未多时便去了沈长余那处。
沈长余和他相识还是许久以前秋猎时。沈长余仍是殿前侍卫时,赵祚那时仍是不受宠的皇子,跟在队尾,比猎杀的猎物时,他总因这队尾不得天时地利,而错过许多。
但他那时不能争,把风头全数让给了赵修,而沈长余就是这时和他相识的。
他在队尾捡漏时,一箭洞穿了身后突然窜走的麂子,沈长余正从帐内取了惠帝要的箭矢赶来,就见着这一幕,让他大为吃惊。
赵祚也未防得这人地突然出现,但既然叫他看见了自己的能力,赵祚也未遮掩。后来得了空,沈长余找他讨教,他二人入林射飞鸟比试一二,沈长余稍逊了一筹,沈长余更为钦佩来。
再者便是谢无陵叫他“拢沈”,或许也是知道他与沈长余这层关系,所以让他去得沈家一个人情,换沈长余真心入他麾下。
他推门而入,沈长余见来人,遂行了一礼。
赵祚无奈摇了摇头,却没止他的礼数。回身合了门,听沈长余道:“怎么方才要那伏舟郎先走?”
“这里……不太对。”赵祚顿了顿,又强调道,“叶府,不对。”
“有何不对,叶家本是书香门庭,伏舟窥鱼,足见叶老将军的文人心,他的府邸筑了这南地风貌,也是情理之中。”
“不,不是这屋院。”赵祚皱眉进一步解释道,“伏舟这人不对;说的话,也不一定对。”
“那,那个叶窥鱼也不对?”
“不,她是对的,她眼里的深色,骗不了人。”
“你姑臧主倒是观察得仔细啊?”沈长余开玩笑道。
殊不知赵祚无心同他开玩笑,赵祚低声将谢无陵那日醒来和他推测的西北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沈长余听。
谁知这沈长余听完,却抓错了重点,道:“你这谢小先生手插得真远,扶风里勾着我那三弟,这西北还要觑着这叶伏舟?”
赵祚闻言,面色立马不好看了来,也不知是哪里蹿出来的一股子邪气,直想把眼前人出去喂秃鹫才好。
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觉得沈长余真不会说话。
沈长余见他这般模样,只好收敛了自己的吊儿郎当,咳了两声,道:“我一会儿去四周瞧瞧,”沈长余又挣表现地补了句,“悄无声息地瞧瞧。”
赵祚闻言,也没打算跟他客气,继续吩咐道:“顺便探探窥鱼说的那个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