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26)
明景宸看了梅姑一眼,对方立刻心领神会,为潘吉盛了一碗米粥,又将桌上的面点、杂粮每样夹了些许在他盘中。
知道要是现在问正事,这顿早膳恐怕就要浪费了,明景宸索性也不急于一时,先喝起了粥。
潘吉见此,也略显拘束地动起了筷。
实际上,明景宸吃了小半碗粥并小半张胡饼就饱了,不过考虑到潘吉是个武将,又操劳了一天一夜,依照他的食量恐怕这时只吃了三分饱,对方本身就拘谨,若是见自己先停筷,八成后面也无心用膳了。
于是,他用勺子在碗里慢慢撇着粥,偶尔佯装吃上一口,小鸡啄米都比他一顿吃得多。
一旦梅姑露出要劝食的意图,他就光明正大地指使她给潘吉布菜,企图蒙混过去。
到后来,因为不知不觉吃了太多,潘吉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惭愧道:“属下失仪了,请您见谅。”
明景宸略勾了下嘴角,若是高炎定在场,定然知道这是对方“奸计得逞”后嘚瑟的小表情,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
他饮了口茶,道:“潘统领,听说你昨夜找到了人?”
见开始说正事,潘吉连忙正色道:“没错,属下率人上山搜寻时,那军匠的同伙因晚上要生火做饭,暴露了行踪。他们一共十来个人,都曾是佩州军器局的工匠,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起先他们很是害怕,见到我们就逃,好在亲卫们都不是吃素的,一个不差地都给逮了回来。后来他们见自己没有被关进大牢,不仅有吃喝,还有大夫来给他们治伤,便逐渐放下了戒备。”
“你可有从他们身上问出点什么?”
“这……”潘吉一时语塞,只因问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他实在拿不准究竟要不要和景公子说实话,毕竟王爷都不曾和对方提过这茬,要是自己祸从口出坏了事,那就糟糕了。
“有什么不便和我说的?”潘吉的迟疑落在明景宸眼中,高炎定在佩州的事越发令他起疑,他轻嗤一声,以退为进,“既然潘统领有话不方便让我知道,那我奉劝你最好立刻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告知你们王爷,要是晚了一时半刻,一旦佩州那边出了乱子,事后可别赖我没提醒你。”
紧接着,他站起身,下了逐客令,“梅姑,送客。”
第122章 来龙去脉
“景公子!我……”潘吉脸上挣扎了片刻,突然跪在明景宸面前,道,“属下不敢欺瞒景公子,实在是事关重大,倘若没有王爷首肯,就是杀了属下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尽管他说得声情并茂,但明景宸并无丝毫动容,欺霜赛雪的面容上两道冷凝的目光,像是隆冬腊月的冰棱制成的匕首剜在他身上,令人遍体生寒。
明景宸冷笑出声,转身而去,话语中藏着五分讥诮五分不屑,“瞧你们这丁点大的胆子,当初你们镇北王府敢做,如今怎么反倒不敢认了?你们的胆量是都被高炎定一个人吃了么?怎么就他长了副熊心豹子胆!”
潘吉被嘲得面皮一片赭红,惭愧地低下了头。
明景宸见此,面上笑得越发冷,他干脆揭了他们的老底,将这把火烧得更加旺盛,“高炎定的属下就这点出息了,不过是欺上瞒下背着帝都与佩州军器局的官吏狼狈为奸昧下了些许兵器,这点小事也值当你们这么讳莫如深?”
潘吉闻言蓦地抬头,眼中震惊万分,一滴冷汗沿着鼻梁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上一擦,“您……您怎么知道!”
实际上这不过是明景宸的猜测,他刚才不过是为了诈出潘吉的真话故意那样说罢了。
如今七分猜测变成了十分肯定,他心头越发冷,觉得高炎定这厮真是狼子野心,贼胆包天,对方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与当年的穆王、鲁王等人有何分别!
明景宸转身望着潘吉,脸上虽笑意盈然,但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恼怒到了极点,眼底烧着两把暗火,衬得双眸比星辰还要明亮璀璨,“高炎定心里在想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知道佩州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事。”
被道破天机后的震惊情绪裹挟着潘吉顺其自然地跟着明景宸话语中极具欺骗性的暗示思考,让他误以为是高炎定曾和他提过此事,他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对高炎定的忠诚和过于耿直的性子导致潘吉上了明景宸的当还不自知,态度立刻来了个大逆转,道:“既然王爷曾提起过,那属下再无疑虑。”
自从在戎黎见识过明景宸的智计,潘吉打心眼里信服对方。
眼下湄州的仗正打到了关键处,确实不宜用旁的事去让自家王爷在战场上分心,但以目前他从那些军匠嘴里得知的关于佩州的事,如果不尽早想出法子解决,等王爷得胜归来时恐怕就为时过晚了。
想到这儿,他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具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告诉给了明景宸。
原来,正如明景宸猜测的那样,当年“六王之乱”平息后,皇帝取代各地的藩王重新加强了对地方的掌控,原先与藩王沆瀣一气的地方军器局也被大刀阔斧的改,革,并未一刀切地全部被取缔。
这也是佩州军器局能存留至今的原因。
然而这十来年,天授帝越发昏庸无道,对地方的掌控和管理也渐渐力不从心。加上各地匪患横行,战事频发,兵器需求激增,很多势力趁机钻了漏洞,不仅与当地军器局的监官里勾外连,暗地里倒卖兵器,更有豪族在民间私设铸造坊以此牟利,可谓是猖狂至极。
高炎定这个镇北王统帅云、甘、鹜三州大军,按照朝廷法度,这十几万士卒吃喝拉撒所需的银钱、上阵杀敌耗费的刀弓箭矢,一半由帝京出资,一半由当地府衙自理。
军器局也不是无限制地供应北地将士所需的兵械,每年供应的种类、数量都是有定数的,而这个定数是朝廷说了算。
帝京那边为了制约北地高家,很多年以前就经常在粮草、银钱以及兵器的供应上使点不入流的小花招。近些年来,尤其是在高炎定用了些手段“逼迫”天授帝敕封他为镇北王后,这种恶心人的事更加成了司空见惯。
不过,在明景宸看来,这不过是天子与藩王争斗中的你来我往罢了,谈不上究竟是谁比谁更卑劣可恶。
俗语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高炎定怎会让天授帝如愿遏制住自己的要害,让自己被动地沦为替对方戍守边疆又随时能鸟尽弓藏的存在。
这些压根不需要潘吉一一挑明,明景宸就从他的三言两语中确定了高炎定在佩州的所作所为——左不过是在军器局里安插了自己的人,私下里对帝京阴奉阳违,背地里悄悄为镇北王府大开方便之门,大规模地替他打造兵器。
明景宸嘴角的笑意越发冷冽,令潘吉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嘴里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支支吾吾。
明景宸叱道:“前事我已悉数知晓,不必多言,还不快将近日来佩州发生的事速速说来!”
“是……是……”此时的明景宸压根无法让人把他和病秧子联系到一块儿,他身上释放的威势竟让潘吉觉得像是在直面镇北王本人一般,丝毫不敢违抗,只能继续把未尽的话说下去。
高炎定的一番操作,早已将佩州军器局大半掌控在自己手中,然而没想到的是,先前他在戎黎被捕,在有心人的故意为之之下,消息走漏到佩州,竟然引得那些个小人蠢蠢欲动起来。
巧合的是,原来的军器局监官身染重病,不得不卸任在家休养,而他实际上就是高炎定在军器局安插的人脉。
好在高炎定平安归来后,立刻重新提拔了个自己人主持大局,如今帝京那边自顾不暇,连祁州牧这样的封疆大吏都没精力去管,何况是个小小的监官。
可惜事与愿违,高炎定做梦也想不到,他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他以为自己而今的敌人在湄州、在帝京,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族血亲竟然会趁着他专心在湄州与乱党交战的关键时刻,捅了他一刀。
明景宸眉峰微挑,诧异道:“你家王爷的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