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89)
只见女子年纪与萧夙心相仿,但肤色惨白,玄袍的宽大兜帽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却唯独没有遮起双目间同江盈野一样的狰狞疤痕,透出死气沉沉的视线,像毫无情绪的女鬼。
她似乎并不认得江慈剑,只冷瞥他一眼,连问也没有问一句,径直把人扔进了距离最近的炼丹炉内。
——炼丹炉内倒并非只有外部所能看到的唯一空间,因着所需各种材料最初的火候温度不尽相同,其实设有多处暗格,待所有达到可融合的条件,才会通过机关控制混入最终的炉子。
江慈剑当时并不知自己被扔进了何处,只觉眼前一黑,滚烫的气浪迎面扑来,濒临死亡的巨大惧意终将他一瞬吞噬。
虽然萧夙心匆忙找来此处仅隔了片刻,但过于年幼的江慈剑被萧夙心不顾一切抱出的时候,仍魂飞魄散,小裤都尿透了。
而凤毓也是寨内唯一胆敢阻拦萧夙心的人,若非江盈野紧随其后也赶到,谁都不可能从凤毓的手上救下他。
——娘,我听到这还有其他小孩……
可惜江慈剑惊惧间只来得及细声说出这一句,江盈野便已从萧夙心怀里猛提过他,率先大步走出。
俨然故意将萧夙心落下一段距离,江盈野才忽地松手,任由江慈剑摔落在地。
——你听到的是野猫,下次再敢乱闯长生池,我让凤毓炼了你,听到了么?
踩住江慈剑因痛蜷起的身子,江盈野阴森说道。
江慈剑头晕目眩地趴在草地,已然习惯他的粗暴,极为乖巧地点点头。
随即看到萧夙心追来,江盈野终于抬脚,又嫌恶地扫了一眼江慈剑的两腿。
尽管江慈剑方才掉进的暗格温度不高,上面依旧有几块明显的灼伤。
——丢人现眼,自己洗净了再找你娘。
而江盈野注意的显然只有他小裤间湿哒哒的污痕,像看到什么脏物,离开之前不顾萧夙心厉声制止,一脚将他踹进长生池外冰冷的水沟。
自那之后,江慈剑又病了一场,的确再也没能进去过长生池,也再不曾看到凤毓。
倒是曾不死心地数次在附近偷偷徘徊,皆因守卫更加严密无功而返。
后来他越是长大,越是不敢仔细回想当晚的经历。
并非险些被烧成灰的后怕,而是他实在无法接受,他听到的哭声,若不是江盈野口中的野猫,会是什么。
直到如今。
一晃十年有余,寒风凛凛,江慈剑第二次来到长生池,与凤毓面对而立。
眼下的江慈剑早已不是当初毫无能力与之抗衡的小孩子,更在司韶令近半年的调教下,剑法可谓小有所成。
可当他手持长剑,挺拔而愤怒地站在凤毓身前,无疑也止不住的掌心发颤。
他原来没有听错。
凤毓确实,会以孩童骨血来炼制江寨独有的洗骨丹丹引。
身后正瑟瑟呜咽的孩童仅有七八岁模样,他亲眼看到被凤毓从寨外带回来。
夜至深更,与幼时的情景几乎一致,江慈剑小心跟着她,幸有司韶令教他的轻功才始终没有被对方觉察,唯愿事实并不是自己所想。
却最终无奈发现,他若再不现身,这孩子就要被活生生拆了骨肉,投入炼丹炉制成丹引。
胸腔激烈翻搅着,难以想象多年以前自己离开后会是怎样一番情形,愧疚,悔恨,震惊,向来不怎么敢正面插手寨内事物的江慈剑,第一次忍不住以剑直指寨中人。
谁知他难得的鼓起勇气,最想不到的是,他剑尖所向,不止凤毓,还有在凤毓冷眼抬手间,眼前霎时投下的一道翩然赤影。
是护在她前方的司韶令。
第96章 挑拨
“阿邵?”
江慈剑立刻收回剑,愣住了。
司韶令竟然在长生池?
前日他们还一起练剑,司韶令又新教了他一套十分厉害的指法,特意叮嘱他,这几日事物繁忙,应有段时日不能相见,让他自行练习,等回来再检查他的进度。
怎得一眨眼,司韶令却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他以后都要在此听从凤毓的差遣?
“还不滚出去。”
却在江慈剑心下诧异间,司韶令神情冷峻,已率先开口。
“……”
几月的相处虽然不算长久,但猝不及防又见司韶令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江慈剑显然有些发懵。
下意识地回望一眼身后那因惊吓过度而止不住颤抖的小女孩,江慈剑微微犹豫,终还是后退两步与她挨得更近。
他不明白司韶令怎么突然成了凤毓的手下,但他知道,以司韶令眼下在寨里的地位,并不足以违逆凤毓,所以他也不打算恳求司韶令放过他们。
“你们要炼丹,不是用我的血就好?”
想到每次在极乐井的鬼洞里释放信香过后,江盈野都会立刻派人从他身上取血,江慈剑尽量冷静地问道。
司韶令闻言皱眉,他的确常在江慈剑身上看到莫名其妙的伤口,却没想到也是为了制丹?
可江慈剑的血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别跟他废话,”就在司韶令若有所思之时,只听一旁凤毓不耐催促道,“他敢耽误丹引入炉的时辰,就连他一起杀了。”
“……是。”
仅稍作停顿,司韶令蓦地拔剑应道。
“阿邵——”
而江慈剑见状心知自己并非司韶令的对手,本欲拖延下去另寻他法,岂料司韶令果真不等他再说什么,一剑卷起割人的疾风,刹那便朝江慈剑挥扫而去。
江慈剑被迫抬臂抵挡,却打从心底里是拒绝同司韶令动手的,不论他打不打得过,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司韶令所授,就连这把“慈剑”也由司韶令赠予,若非司韶令一直不肯,怎么说他都该称他一声“恩师”,他怎能对“恩师”不敬?
因而两剑铮然交锋,但江慈剑却并未出鞘,只在司韶令毫不留情的接连出招下惊险退让。
“不自量力。”
却当他一个不留神间,手臂被司韶令狠戾斩出一道血痕,听见司韶令发出无情的嘲讽。
与此同时,司韶令一掌将他震出几尺,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地上小女孩抓去。
江慈剑吓得忙不迭冲上,顾不得臂上的伤,硬是在司韶令触及那女孩之前,猛从后方将他扯住。
想不到这情急的胡乱一扯,司韶令还真的被他扯得动作一僵。
然而江慈剑心下骤紧,掌心一片轻煦间,也忽地怔愣。
原是他竟出其不意地抓在司韶令颈后,就那么扯落了他半侧赤衣。
“……”
空气一霎冻结,江慈剑指尖萦绕那一层薄布上的余温,并不明显,却好像烫得他整个人都熟了。
他们时常趁练剑过后一同在河边洗澡,不止一次的坦诚相对过,但此刻江慈剑一眨不眨望着眼前情景,脸上轰然烧灼至极。
当然是因为,司韶令倏地转头间,发丝悉数垂落于旁侧,露出半截赤裸的肩背。
分明挺直如兰,可向来白皎皎的皮肤上,此时遍布或红或紫的痕迹,血腥而艳丽,更有一两处极深的齿印,惊心动魄地刺入江慈剑眸底。
哪怕是毫无经验,也瞬时能想到这些印记是从何而来。
是谁?
谁这么禽兽?
阿邵不是还未分化么?
而司韶令已很快重新披回衣物,江慈剑仍旧满脸通红,心下又密集地涌起阵阵愤怒和不可置信。
难道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阿邵被寨子里的人欺负了?
“阿邵……”
便心里想着,江慈剑颤声开口。
谁知面前乌影骤闪,被司韶令背上情形震惊的人除了他,还有另一个。
“你不是说他没有碰过你!”
出乎意料的,凤毓竟一改往常的森冷,语气格外凄厉,细长几指有力抠在司韶令的喉咙,指甲如利刃,顷刻在司韶令颈上划出血丝。
吓了江慈剑一跳,正不假思索地拔剑上前,忽见司韶令一脸淡定,已斜睨凤毓开口道。
“我如果说,不是寨主做的,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