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60)
所以他始终面色不变,只听扶心最后又道。
“我们会在敕风堂附近等她,待她从青冥口中探得消息,迟早也会与我们汇合,否则她方才不会刻意泄露身份。”
原来他已经看了出来。
也确实,司恬尔早已提醒了他们。
而原本无人猜到眼前这阴狠毒辣的神使会是司恬尔所扮,但当江恶剑险些要了青冥的命时,司韶令与“青焉”一同阻止的举动已引起了扶心和司澜的不解。
以司韶令的立场,断不会允许青冥兄妹二人联手,也就没有理由阻拦江恶剑取其性命。
可他止住江恶剑,更对江恶剑也认“青焉”为主的态度一直极为冷淡,以他对江恶剑的感情,实在怪异。
尤其,司恬尔那一声“丑八怪”更让扶心确定了她的身份,毕竟司恬尔自幼便这般叫他的大山魈,哪怕她扮作青焉,扶心一听便知她的语气。
“我与你说这些,只想告诉你,江湖浮诡,却非江湖之错,你可以怨我们推波助澜,都是逼迫他当初溺毙的罪魁祸首,但不能否认,也有人对你的情义不掺沙石,所以,不需对整个江湖感到惧恨。”
“当然,是去是留,由你自己做主。”
“……”听扶心说完,难得的沉默片刻,司韶令只回他这一句,“放心……我自有去处。”
“谁?”而司韶令话音方落,一旁尉迟骁则终是诧异地听懂了他们的谈话,“谁泄露了身份?”
显然,唯独他直到现在也没能认出司恬尔来。
不过就在不久前密室陷入杂乱的一刹,也仍旧是他和昭苏不约而同地最先冲向魏珂雪,生怕他趁乱逃了。
所以此刻,正被他反扭了手臂提在身侧的魏珂雪也在意识模糊中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于是司韶令正欲摆手赶客间,面上骤紧,蓦地向他看去。
魏珂雪竟在冲他笑。
嘴角和牙齿沾满了血腥,入目却只有漆黑,像阴魂不散的鬼。
只可惜的是,下一瞬,他便因伤重而昏死了过去。
那一笑便仿佛是司韶令一人的幻觉。
扯得他心下发沉,猛然扫向四周,终是意识到,祁九坤和重伤的无归,都不见了。
第178章 无门
在青邺王庭,也有一处相当于冷宫的地方,或者说,比冷宫更让人望而生畏,几乎所有侍奴不到万不得已,皆会绕道而行之地。
便是“无门”。
专用来停放尸体——也是青冥自幼的住所。
因双生子不祥,青邺王下令将才出生的他立即处死,奈何他的母妃实在不舍,便买通侍奴,私自留下了他的性命。
所以十岁之前,他一直被偷偷养在此地,不仅每日与死人为伴,也常常食不果腹,本就孱弱的身躯更相比同龄人纤瘦无比。
但或许正因为此,他没了尊贵的身份,对他唯一的期盼就是活着,那十年里,反而是在角逐激烈的青邺王庭里不可多得的“安逸”。
直到事迹败露的那一日。
烈日当空下,他亲眼看着他的母妃遭受炙刑而死。
不同于火刑,所谓的“炙”,并非烈火焚烧,而是需行刑者始终将火势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目的就在于,使人在清醒状态下慢慢地,饱受折磨地死去。
可以说残忍至极。
然而那时的青冥无论怎么苦苦哀求,自不可能打动盛怒的青邺王,甚至连青焉也不曾为他们母子有过一句求情。
只因她自有记忆起便由于身份的缘故不断接受着王庭内最严苛的训练,也不过十岁年纪,却对亲情仅剩无知无觉的麻木,甚至对于这个拼了命也要留下青冥的母妃,是仇恨的,恨她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早该被处死的废物。
所以哀求无果过后,满目满耳皆是狰狞和惨叫,青冥却最终冷眼,看着他的母妃终于在煎熬里咽了气。
而后,当他临刑之际,又格外冷静地同青邺王提出,总归要死,不如尝试将自己炼为“丹人”,万一成功了,只会比北州的洗骨丹威力更强。
在他人看来,他目睹自己母妃惨死,还能有此番忍辱负重,实属魄力惊人。
却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本可以在他的母妃受刑之前提出这一建议,并尝试以此作为条件,救下他的母妃。
但是,他没有。
他想让自己记住这份绝望和恨。
与其往后处处受制于人,不如从此没有了母妃,他也不会再有任何弱点。
所以他仅有的一个要求,是继续住在无门。
一边怀念他的母妃,一边痛恨着所有人。
尤其,自知晓他的存在,便几次三番将他踩在脚下羞辱的亲妹妹——青焉。
也就在不久前,他奉青邺王之命找上魏珂雪时,魏珂雪曾“有幸”见识过无门里面的情景。
阴诡如他,在看到其中情景时,也不由得惊愕。
里面关着众多的女子。
每一个来回走动服侍的女子,都身着独属于神门的雪白长袍,手持玉白匕首,以云火面具遮挡面容。
乍一看去,仿佛有无数个青焉,场面诡异至极。
“废物。”
而当中一个应青冥的命令,瑟瑟发抖地在他臂上划下血淋淋的两字,并开口说出青焉曾对他说过无数次的话,下一瞬,那女子便被他反手割了喉咙。
“笨死了,教了这么多次,还是学得一点也不像。”
青冥只拍了拍对方溅满鲜血的面颊,柔声道。
——这便是无门的最恐怖之处。
每一个被青冥随手抓回的女子,无不需要扮作青焉的模样,被迫学着青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青焉一样辱骂他,伤害他。
却只要被他看出一丝破绽,则会顷刻没了性命。
至今为止,对方学得再是看起来天衣无缝,依旧无一人免遭毒手。
因为想要在青冥面前做到与青焉一模一样,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无人注意过,每次青焉将他碾踏于脚下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以她辛辣甜腻仿若渍过的梅子信香来压制他。
并不会令四周都坐立不安的浓烈,也便从来不曾被人发现。
但那一丝丝侵入他肺腑的挑衅,分明是在提醒他,他再怎么挣扎,却天命使然,他的信香不如她,活该他是最初被舍弃的废物。
所以说——无一人幸免。
没有人能做到连身上信香也与青焉一致。
也因此,魏珂雪虽然不知这具体缘由,却在听说了将青冥带走的“青焉”竟就是司恬尔所扮时,拼着最后力气,朝司韶令露出了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可以笃定,不知从何时开始,司恬尔就已暴露了。
恐怕青冥所表现出的一切情绪,都是假装没有看出司恬尔的身份,包括他主动提到关于青邺的计划,都不过是为了,能在几派手上顺利地脱身而已。
他为了活着可以将自己炼为丹人,遑论是失去一只手,这份痛不及他曾经历过的万分之一。
至于那之后,他与司恬尔,究竟哪一方才是猎物,还不得而知。
司韶令,更无从知晓。
哪怕他掌管敕风堂,早已心如鬼煞,但与青邺王庭相比,不过是无边地狱里的一条奈河罢了。
他所追查的江寨那些真相,对整个青邺来说,实际一文不值。
从始至终,他和江恶剑,都是青邺王眼中的蝼蚁。
而司韶令更没能看见的,是就在司恬尔带着青冥离开前一刻——
无归醒了。
说来,自司韶令来到敕风堂,无归就已经在这里多时,看到听到的,自然也比他多些。
无归倒没有见过青冥,却隐约听其他侍奴私下传过,青邺王庭里住着个满头白发的鬼,不知是何身份,专门残杀与神使样貌相似的女子。
由于青冥的身份鲜少有人了解,他没能探听出更多有用的消息,久而久之,只以为是什么被妖魔化了的无稽之谈。
因而从青冥一现身,那时在密室外与他第一个照面的无归,便没来由的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