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79)
“是谢太初。”韩传军道,“他这只骑兵,想必是赵渊的亲卫军……”
房大兴茫然:“若赵渊的亲卫军在此,那么田允恩围着的开平岂非空城一座?赵渊可做此等壮举?”
韩传军心已沉底。
如今种种都在了赵渊算计之内……
不,甚至不能说是算计。
不过是他们太过骄傲,以至于没有将赵渊放在心头。
房大兴瞧他脸色,劝慰道:“此地离独龙口不过五十里,如今闹得天翻地覆,开平总兵刘长甫可来驰援也不过一日。我们若撑上一撑……”
“赵渊三月初四抵达了开平。你以为他筹谋如此周密,会想不到独龙口的援兵吗?”韩传军摇摇头,“刘长甫胆小,不回来了。没有援兵。”
房大兴脸色土灰,过了半晌,又干巴巴地问:“那大人……敢问、敢问怎么办?”
“迎敌吧。”韩传军道,“破了谢太初,冲出武庙关,入了平原,前面就是长城,便有生还的可能。”
他说完这话,又是一阵安静。
房大兴捏了捏手中双锤,一咬牙扬声道:“大人安危重要,您先寻路离开。待我上前会会谢太初。为您抵挡一二。”
他驰马出列,奔至武庙关平地前,便见谢太初着黑色棉甲,手持一把长枪,在雨中安静等待着。
“在下韩传军座下副参将房大兴,请求与谢道长一战!”房大兴大喊。
谢太初不语,已拽缰绳骑大黑飞驰而来。
身下黑马速度如箭,顷刻便至房大兴面前,他手中长枪抬起攻击,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房大兴从马上挑了下去。
房大兴将将避开这一枪,握持莲花锤的双手竟然隐约发麻。他心头发紧,大吼一声,又冲了上去,与谢太初纠斗在一处。
与此同时,韩传军叫来另一副将,道:“看好中军大纛,我带人再探附近小路。”
副将应了一声是。
韩传军从亲军中挑选了三百余人,自己亦下马,他拔出剑来,看了一眼武庙关前的战斗,又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被雨水淋湿,在空中死气沉沉低垂的大纛,咬了咬牙,一招手,这百余人便随着他钻入了密林。
他们顺着山坡往上走,又跌跌撞撞翻过了一个山口,在树丛间,韩传军看到了东边的天空。
此时寅时已过,天色发灰,东边已露出了一点点的亮白。
从他这里,甚至可以看到前面山坡后的平坦大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此狼狈的局面,终于要走出去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一切便——
韩传军顿下了脚步。
从对面山上冒出数百个人头。
有人在对面嚷嚷:“咱是萧大将军旗下把总朱全昌!对面儿的是谁?”
“对面儿的是谁!”
韩传军身边仅剩的千户邱玥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我们是阚玉凤将军旗下的,我叫邱玥!”
“今日的口令是什么?”
这次邱玥竟无语。
韩传军本来已经湿透的头发里,不知道怎么就冒了冷汗。
等了好半天,那边的军队没动静,也没人答话。朱全昌奇怪嘀咕:“怎么了这是吗,哑巴了?”
忽然身边的小兵拽着他胳膊道:“哥!那边的不是咱们的人!是韩家军!”
朱全昌精神猛然振奋。
他仔细去瞧对面的散兵,道:“武庙关就在附近吧。”
“对。”
“按着计划,韩传军部队能逃到武庙关吧?”
“没错。”
朱全昌兴奋了起来,从腰间拔出砍刀:“草他妈的……朱家祖上八辈子的福气都用这儿了!”
“怎么了哥?”下面人还在发蒙。
朱全昌骂他们:“你们这群笨蛋!对面那支队伍就是韩传军的队伍!韩传军就在里面。”
“没见大纛啊。”
“他还不知道树大招风?旗在人在?肯定扔武庙关了,为了自己能活命,连旗都不要了,真他妈让人瞧不起。”
朱全昌呸了口唾沫:“小荃儿,你给我喊口令前半句,等他们接了话,我们就装没认出来,回合之后上去杀韩传军!大家一起分黄金,当大官儿!”
一听说有黄金可以分。
下面的卒子们都精神了,那个愣头青孩子鼓足了底气,扬声喊道:“我说上半句,你接下半句啊!”
对面山头半晌应道:“成!”
小荃又道:“杀韩狗——!”
便是今日漫山遍野的赵渊部队嘴里吆喝的话。
他们都听过。
下半句乃是:夺其首。
这声音传到了韩传军这边山头,邱玥脸都憋红了,不安地看了韩传军好几次。韩传军冷着脸道:“回他。”
邱玥只好喊道:“夺其首——!”
“对啦——!我们这就过来跟你们汇合——!”那边山头说完这话便安静了。
邱玥问:“大人,这条路过去,绕不开他们。”
“等他们过来,能糊弄便糊弄过去。”韩传军道,“糊弄不过去便杀了。”
“是。”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东边更亮了一些,对面山头的百余人从山坡下爬了上来,浑身脏污,连甲胄都没有,好几个人拿着长叉穿着草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带头的那个更像是个种地的佃农,又黑又胖,正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
“兄弟们瞧着面生啊。”
韩传军拧起眉头,心头无比憋屈。
没想到,今日竟然要与这等人周旋。
可是当那些人靠近后热情地打着招呼,忽然间朱全昌拔出利刃,嚷嚷道:“来啊!兄弟们,给我宰了这群王八羔子!”
*
爆炸的巨响从远处隐约传递到了开平城内。
赵渊站在城墙上,向着武庙关方向张望。
虽然什么也看不清,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陶少川拿到了最新的军情,走上城门,到赵渊身侧:“萧将军和凤哥他们开始了。”
“嗯。”赵渊点点头。
陶少川看向城下,城下被田允恩的部队围绕,此时已有营帐亮起了灯。
“他们会不会去北山支援?”陶少川问。
“田允恩不会去的。”赵渊道,“只要我在这里站着,他们就只会觉得那边动静是我的计谋,就是为了把他们吸引开我好逃跑。北山动静越大,他们越会把城围得更死。毕竟在他心里,韩传军带三万人马,又怎么可能折损在北山里。”
陶少川听完,心中稍定。
“殿下……那我们,会赢吗?”
“会啊。一定会赢。”赵渊说,“你看,不是即将要破晓了么?”
陶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此时,下了十来天的大雨,逐渐变得稀疏,天空上乌云不知道被什么风吹走,露出了几分蓝底色。
而东方,不知道何时已有了一丝亮色的白光,即将挣脱黑暗。
*
武庙关前,房大兴被谢太初一枪挑起,扔在马下。
他在地上翻滚数次,口吐鲜血而亡。
谢太初甩枪,将血迹甩入泥泞,再一扬枪,便有传令兵大吼:“攻——!”
千人队伍骑马冲了出去,将武庙关前的残余部队冲散压倒,几乎是片刻便获得了胜利。
有人喊:“韩传军不见了!”
谢太初骑马上前,果然只有韩字大纛倒在泥地中,被践踏得不像模样,而韩传军带着百人失踪。
他沉吟片刻,便已明白韩传军去向,然后对传令官道:“发信号,告诉北山内所有将士,韩旗倒了,我们赢了。”
“是!”
传令官令十弓箭手,抬弓向天同时射出鸣镝,嗡鸣声巨大,响彻北山山脉,接着在半空中,鸣镝一只接一只地炸开,成巨大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