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12)
谢太初还礼后,抚上腰间长剑。
接着他钻入密林中,行动极快,悄然消失在了不远处黑暗之中。
*
赵渊被羽林卫下总旗一路拖拽入了中军天子帐前。
地上寒冷干硬,又因为高热度而融化后,不知道什么东西混杂在一起,变得脏污油滑。那总旗将他仍置在地上,赵渊猝不及防,半个身子便倒入了血色污水之中。
他喘着气勉强撑起上半个身子,一身单薄的中单全部脏污。
天子大帐如今烧破了一半,破了的地方又挂了帘子,里面虽然点了灯,可也看不真切。
周遭没什么其他人,有些挣扎后的凌乱手脚印子,一滩滩红色凝固的血渍说明刚才这里出现过何等的地狱场景。
也许是天气太过寒冷,也许内心恐惧,赵渊瞧着这断壁残垣般的景象浑身颤抖不已。
又过了片刻,远处马蹄声疾来,赵渊抬头去看,一行锦衣卫从延寿寺方向而来。
待这队骑兵进了,几个人下马,手里还提着个孩子般的人,拖拽到他附近,一把扔下。
竟然是刚才被奉安带走的皇太孙赵浚。
赵渊连忙将他搂在怀里,过着几乎没有的暖意给他。
“浚儿!浚儿!
赵浚本已昏迷,这一通折腾下来,便昏昏然醒了,见是赵渊,大哭:“二哥!延寿寺有伏兵!是北镇抚司的叛兵!”
赵渊心已沉到了谷底,哑着嗓子问:“奉安呢?”
赵浚还在哭,指着领头的锦衣卫说:“你问他!你问他!”
赵渊抬头去看,领头的人已经去了头盔,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乃是他的好兄弟,前两日便出城公干的北镇抚司缇骑——沈逐!
赵渊猛然大惊。
沈逐前几日所言还在耳畔。
——霜降前不会再见了。
——你……多多保重。
“你——”
他开口想要质问,可声音卡在喉咙中,一个字竟然都发不出来。沈逐如今面色冰冷,瞧他如陌生人一般,只瞥了一眼,便转身走近天子大帐,单膝跪地抱拳道:“王爷,厂公,不出所料,皇太孙果然自延寿寺北上欲往肃王处求援。如今已将赵浚擒回,等候发落。”
“好。”舒梁的声音从帐中传来,“请太子殿下过来吧。”
沈逐应道:“是!”
他转身离开,片刻后。从太子帐曾经所在的位置有人过来,待走近了,就着昏黄的灯光,才瞧见是沈逐并几个锦衣卫押着太子过来。
赵渊一惊:“太子!”
赵浚亦哭喊:“父亲!”
太子发冠散乱,衣领亦被拽散,身上有些脏污之处,显出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然而他却尚算镇定,在天子大帐前笔直站定后,这才回头看了看赵浚赵渊二人,叹息:“命有此难。”
赵渊趴在地上,双腿孱弱无力,只能抬眼看他,听他说完这句泪便奔涌而出:“二叔!”
“哭什么。”太子说,“老赵家孩孙有肝胆,不许哭!”
“该哭的。”帐内传出一个人声,接着帘子掀开,舒梁率先出来,又侧身垂目提着门帘,像是恭敬等待着。
片刻,账里面便有人缓缓踱步而出。
乃是太子的孪生兄弟。
——宁王赵戟。
第11章 应绝后患
宁王赵戟面容与太子有五六分相似,带着大气端庄之姿,只是若多看两眼便觉得有些不太舒适,兴许是他一双眼睛里带着太多的欲望和阴霾,因此有些让人心寒,遂不敢再看。
“该哭的。”宁王瞧着太子说,“这会儿若不哭,一会儿就没机会了。”
“父皇呢?”太子脸色苍白问他。
“还活着。”宁王轻笑一声,“还能口述个遗诏、盖个大印。”
“你——!”太子气得发抖,“赵戟,你疯了吗。为一己私欲肆意杀戮,今日行在中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你还不收手?”
“我可以收手。”宁王说,“太子之位让给我,摄政之权交予我。我便收手。”
“孤是嫡长子,自幼便被册立为太子。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你身为皇弟不忠心为国贴身侍奉,反而举兵而反,囚禁天子,逼太子让位……你想干什么?”
“你我同是顺穆圣皇后同胞所生,只因你早了我几个时辰出生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成了太子。而我呢,本应出生时被溺死……若不是那会儿母后还有意识,求了陛下当场封我去了边疆做藩王,我便已成孤魂野鬼。”宁王道,“我既出生,母后随即却死于大出血。皇帝不喜我,虽不杀我,我却成了那个不详之人……三十年多年来,我受尽白眼冷遇。便一直没想明白……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他身着鱼鳞比甲,负手站在天子帐前,可眼神冷冰冰,锐利的直视太子,火光在锃亮的比甲上反射出猩红的色泽,让宁王仿佛浴血而来。
“为何一母同胞,孪生兄弟。你未来要成为天下共主,而我只能去边疆做个吃沙饮风的藩王?!”
“你这是打算弑兄夺位吗?!”
“你可以做皇帝,我难道不可以!这样的问题,你难道没想过,你难道不知道?”宁王反驳,“若不是你一心要逼我去藩地,若不是你着急在谒陵后摄政削藩。我何至于今日就要抓你啊?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
“你表面恭顺,早就筹谋多年。就算我霜降后不削藩,你也想好了要取而代之。如今又何必粉饰太平,将责任推到我头上?”太子质问他,“你不怕逆天报应,不怕史书记你是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宁王琢磨了下这四个字,好笑道,“我既为天潢贵胄,这大端既然是赵家的天下……又何谈什么乱臣,哪里来什么贼子?我赵戟,才是天下共主!才是大端的皇帝。只有我这般的枭雄才配站在巅峰受万邦来朝。”
他从腰间解下佩剑,扔在了太子脚下:“念我二人兄弟一场,送你体面上路,兄长自行了断吧。”
太子盯着那柄装饰华美的佩剑,脸色煞白。
“不要!父亲!不要啊——!”赵浚大哭,挣扎着要往前阻拦,孩子虽然年幼又受箭伤,这会儿父亲要死,他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赵渊几乎抱不动他。
他的哭声唤回了太子的思绪,太子仔细瞧他,又瞧见了他肩头的箭伤,眼眶泛红强做镇定:“浚儿,莫哭。”
赵渊急了,对宁王道:“三叔,何至于骨肉相残。”
赵浚亦哭求:“三叔要太子之位便拿去就是,皇位亦然。只求放过我父亲!”
“赵浚!”太子厉声呵斥,“没出息的东西!你给我记住了!赵家人可站而死,绝不跪着活!”
他疾斥余声在这东沙河畔似乎响彻天地,周遭惊鸟乱飞,一时间连乌云都压低了几分。
山火持续燃烧,烧遍了周遭天寿山脊。
在山腰上留下一圈赤红剔透的火线。
太子捡起那奢华佩剑,拔出剑来,寒光凌冽,火光自上而下,剑刃上熊熊映照着他面容憔悴狼狈。太子怔忡半晌,复又释然大笑,扬天长叹一声:“是天要断孤命数,不是你赵戟!”
说完这话,抬剑自刎,血溅当场,血沫竟然撒在了赵渊脸上。
浓烈的腥味让赵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端太子……
他的皇叔……
前几日还在端本宫内与他对弈之人,将他拥在怀中告诉他可以回家之人。
如今竟然死在了这冰天雪地的天寿山中。
“父亲——!”赵浚凄厉惨叫,已从赵渊怀中挣脱冲了上去,抱着太子尸体痛哭。又过片刻,哭声戛然而止。
舒梁命沈逐上前查验,沈逐逐一探息后起身对宁王及舒梁道:“太子已亡。皇太孙身受箭伤失血过多,又遭大悲恸,也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