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71)
谁人能够拿着别人的命,在秤杆子上如此衡量。
肃王一脉的血债,听起来就像是一场交易、一场买卖……可又不无道理。
那谁是幕后之手?
段宝斋听完只觉得心头更加郁结。
韩传军瞧他彷徨模样,一笑道:“你现在不用想明白,在我军中的,最终都会明白。我说的道理,才是正经道理。如今还是来聊赵渊……我们千里奔袭,他们却已有警觉早早逃逸,让我扑了个空……谢太初不简单。”
“为何是谢太初?”
“赵渊双腿残疾,已褫夺封号。他能有这份能力又怎么会沦落到宁夏?”韩传军道,“况且你刚才描述之中,我也瞧不出乐安郡王分毫胸襟眼界。此人不值一提。定是谢太初为他出谋划策。”
“大人,末将觉得应该加紧追踪,尽快绞杀这数千人的队伍在漠南,以免他们真成了气候。”田允恩道。
“确实如此。”韩传军点头,问段宝斋,“你最了解赵渊,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段宝斋想了片刻。
有些记忆慢慢浮现,变得清晰。
“回家。”他道,“开霁离家十余载了,一直想回家看一看。霜降前后,先太子承诺过谒陵削藩后,他便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田允恩一砸拳头:“我们来了阴山,他们往开平跑。这是临死也要死家里对吧?”
韩传军点点头:“他也无处可去了。”
“来人,就地整顿后向开平方向追击,日夜兼程,务必将他们拦在边墙外围剿。”
“是!”
各部将领纷纷领命回营。
大军开始结集,向着来时的方向转过去。
不消半个时辰,第一波人马已经开拔。
段宝斋沉默随着大军往南骑行,车轮、马蹄、脚步声在阴山下汇拢成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在这纷杂的响声中,他恍惚听见了赵渊的声音。
*
那是在某一个夏日,在什刹海旁,知了鸣叫,柳树下略有凉风袭来。
“玉书,你说哪里是我的家?”赵渊饮完手中的青梅酒,问他。
段宝斋笑道:“自然是开平。”
“有时候这么觉得……有时候又觉得,我在开平呆了十几年,在顺天府亦呆了十余载。我对京城熟悉程度尚在开平之上……那京城,是不是也是我的家?”
“你糊涂了,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啊。”
赵渊笑了笑,有些忧伤。
“你说得对……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若没了家人……那算什么?”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对方。
可是若再有机会,能够再见到赵渊。
他一定会说出那个在心中想过无数次的答案。
“没了家人,还有兄弟,还有故土。大端境内,长城内外,有我端人之处,便是你的故乡。”
第55章 险棋
赵渊虽走,多少还有些痕迹。
命士兵点灶,统计下来,也不过六千余人。
自归化城到开平。经过张北草原,一马平川,六百里地,急行军也不过十日,若赶得及回程时便能将赵渊堵在半途。
以五万兵力围剿六千人,手到擒来。
此次出开平本就为了诛杀肃王余孽赵渊,若能斩首赵渊首级,军功自然显赫,众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韩传军的队伍没有在阴山下停留休整,便直接往东而行,不肯停歇。阴雨连绵,草原上温差极大,众人苦不堪言。
可田允恩在前列嚷嚷道:“快马加鞭,赵渊就在前头。杀了赵渊,人人有赏!人人论功!”
*
“自阴山至开平,六百里地,一马平川,与归化城擦肩而过,途径云川、榆林、东胜、玉林、张北、独石口、然后达开平。”
虽然拔营时说得轻巧,可肃王一路疾行,除了休整,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萧绛拿着舆图,与其他诸位将领一同上了肃王的车辇,几个人在车辇上议论军情。
“咱们的直拨带了消息回来。韩传军的部队在阴山下略作整顿,没有休息,已经从背后追了上来,离咱们也就不到一百五十里。”萧绛说。
“他们咬得真紧,三天的脚程就能赶上。”阚玉凤皱眉,“五万人奔袭六百多里地,我以为他们多少要在阴山下休整两日……”
“玉凤在贺兰山北,跟韩传军交道打得少。”萧绛苦笑道,“他这个人极有天赋所经大小战事,无有不胜的。擅长诡道,又敏锐警惕,一般行军之策很难骗得了他。之前在宣府时,便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既然懂得谋略,又怎么不知运兵应张弛有度的道理?”阚玉凤问,“草原上天气莫测,这几日倒春寒,阴雨连绵夹杂着冰雹,地面泥泞有沼泽出现。行军异常艰难。部队已经赶了十日路程,再这么下去人困马乏,不怕咱们乘虚而入,杀个回马枪?”
“他们五万人马,怕咱们回马枪吗?也许正等着呢。”萧绛说完叹息一声,“他拼命追赶,我们便只能被迫逃逸,深陷被动,无法休整的人是我们。”
“若我们按照计划先行一步抵达开平,占领开平城,便还可以在城内撑得一阵子,再想脱身之法。”陶少川不明就里插嘴。
“太难了。”萧绛沉默片刻说。
“为何啊?”陶少川问。
这次连阚玉凤都沉默了。
“……因为韩传君霜降前杀掉肃王后,怕开平卫的下属将士还会听我调度,更怕我依靠开平东山再起,便将重要将领一一杀了,一把火烧了开平城,毁尸灭迹。将平民赶退百里地,在独龙口的寨子里,定为新开平卫。”赵渊开口道,“如今老开平卫只剩下一片废墟残骸。”
陶少川听呆了,过了片刻只觉得怒火中烧,拍桌子道:“这样的狗贼也是大端人?也配节节高升,做巡抚大人?!”
赵渊一笑:“能带我的人头回去给赵戟,便又算大功一件。他怎么能不着急,又怎么能不尽心?”
“五万大军自后压来,殿下为何如此谈笑风生?”萧绛问,“后有追兵,前路渺茫。还应早些谋定下一步。”
“贺君怎么想?”
萧绛沉吟片刻,指着舆图上的归化城道:“还有条路,绕过归化城,翻过大青山,往贝尔加湖而去。那边有女真族,与鞑靼、瓦剌皆不和睦。我们若投靠女真,便有喘息空间。”
“不行。”阚玉凤眉,“若深入鞑靼,萧将军考虑过下面人的心情吗?更何况女真鞑靼都是异族,投靠女真,岂非做实了殿下的叛国?不说别的,甘州、宁夏的人还会再起义追随殿下否?三娘子又如何看待殿下?”
“这确实是下下之策,可是也是无奈之策。韩传君不停追赶想给我们这样的压力,逼我们心境崩溃,回头与他鱼死网破。正因如此,我等若不死,便是最大的胜利!朝廷蒙眼污蔑我、污蔑玉泉营兄弟。我们也只能先活下来,活下来便有翻盘的机会。活下来,才有人能说出真相。”萧绛道,“小人得志,不过朝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绛所言不无道理,阚玉凤竟然有些被说服了。
他问赵渊:“殿下如何定夺?”
“贺君说的不无道理。”赵渊道。
众人刚心定,又听见他开口:“可是我想杀韩传军。”
“殿下——”
“如今我等力量浅薄,无异以卵击石。”萧绛比阚玉凤更快的劝阻。
“我要杀韩传军。”他放下舆图,又重复了一次,“就是这次,就在开平。”
“可……”
“他想杀我为的是追名逐利。我想杀他为的是血仇与苍生。其心不正,其行不正。这是其错一。”赵渊道,“他带五万人马回头追击我,全然不顾车马劳顿,已是大意轻敌了,这是其错二。他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这些日子经历过的转变,这是其错三。错棋一招,满盘皆输。纵观历史,不乏以少胜多之战。只要抓住时机,背水一战,我们不一定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