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97)
“哪个?”
“哎,这大雪天的,他不留你难不成你还死皮赖脸凑上去?”贺兰明月脸色一沉,谢碧知道猜中了,继续胡说道,“若他真心要与你冰释前嫌,你何苦折磨自己和他对着干,大家各取所需不好吗?”
贺兰明月皱着眉:“什么叫‘各取所需’?”
谢碧一抹嘴角酒痕,大言不惭:“那那那苟且之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不然人家大半夜不放你走还想做什么!装呢!”
说完,谢碧都觉得自己讲的十分有理,点了下头愈发确信他那日夜不归宿就是干这个去了:“贺大哥,大家都是男人,而且你这不是有实无名了吗?我懂的,也不会因这个看不起你,而且——”
话语中,贺兰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越发黑了,直到谢碧说不下去,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摆出跑路的姿势:“我……说错了?”
“咯拉”一声,身侧那把剑亮出锋利的剑刃,还未挨上谢碧衣角,怂秀才怪叫一声抱头鼠窜:“啊!你这是哪儿来的新东西!我错了错了……”
直接一路跑出门去,跌跌撞撞地差点碰上墙。
贺兰明月收了剑搁在石桌上,拿起谢碧忘带走的酒坛,喝了好几口。
塞北的酒烈,汹涌的眩晕几乎撑开了胸口,他剧烈咳嗽两声。
那个雪夜中高景眼见他的态度变化全然崩溃了,话语接着便徘徊不去。贺兰明月还记得剑被扔在地上,高景抓着他时,一低头,他就看见高景脖子上的一道疤。
那里怎么了?
贺兰明月想问,嘴却怎么都张不开,就像他可以轻而易举推开高景,但也办不到。
“过去的现在没法弥补……但你恨我吧,你继续恨我好不好?明月哥哥,骂我打我如何都行,别这么公事公办地同我说话好吗,我受不了!……那天在草原上为什么要跟阿芒说只当没认识过我?我不要翻篇不要你说就这么完了!怎样都行,都听你的,不想回洛阳,那我从此跟着你好不好?
“那日听说‘贺归迟’这名,我便猜想你还活着。你知那时我有多欢喜吗?你竟还活在这世上,我做的一切……还有机会挽救,我迫不及待要来见你,但为什么你却说不认识!
“我什么都没了,你别再不要我……”
后头高景哭得不行,外间阿芒听见动静却也没进门,直到哭累了,昏昏沉沉,乱七八糟的话也不再说。贺兰明月转身一看,高景半个身子都露在被褥外面,垂着头,好似要晕过去,把人抱起来一摸额头,竟是发热了。
兴许一直以来都病着,太压抑,这下情绪大起大落彻底发泄出来,高景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眼角泪痕犹在,抓着他的手渐渐松了力气。
有些是气话,有些大概是没来得及说、清醒时也不好说的心里话,贺兰明月无从分辨。他不像高景说完就完了,整个识海都似波涛汹涌快要掀翻一切理智,他坐在榻边,轻轻一点高景的脸。
“你真能不回洛阳吗?”
贺兰明月说完自己都开始苦笑,摇了摇头。他帮高景被角掖好时昏睡到一半的人嗫嚅了句“明月哥哥”,又软又轻的梦呓还如当年。
贺兰明月伸出手让高景握着,那人眉间舒展了些,掌心热源成了他唯一的期待那般,能安抚所有的梦魇。他坐姿别扭,等高景彻底睡熟,拿床边常备的毛巾给他擦了擦汗——这一切贺兰明月都做得顺手,是数百次后形成的本能记忆。
没有束发,一头青丝长长地快要从榻边落到地面,贺兰明月撩起一缕绕在指尖,心口酸楚地想:他头发都那么长了。
室内还有一盏油灯发着微弱的暖光,贺兰明月拨开被角,借着那点光他第一次看清了高景脖子的疤。
伤口看不出深浅,已经结过痂又脱落了,只剩一条细长的红痕。
像勒伤的,是被用过刑吗?但此处脆弱极致,稍不注意便会有性命之忧,高泓不取他性命的话,为何会在此下手?
太蹊跷太诡异了,或许另有故事呢?
贺兰明月手指虚空地从上面划过,居然不可思议地心疼了。他平白无故想起阿芒所言,高景被关在鬼狱中百般折磨三个月,从初春一直到夏天,满身都是伤口,显出来的尚且这么可怕,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痕迹?
高景那么怕疼的人,到底用怎样的毅力才撑过来的?
合着刚才又哭又求的声音,贺兰明月迷糊地坐在榻边想了一夜,直到外间鸡鸣天光发白才狼狈地从那间屋子逃出来。
从那天起贺兰明月干什么都没精神,也再没去看过高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崩溃。
贺兰明月也想不通,做错事的不是他,为何他这么胆小?
流星重新跑回他身边,嘴里叼着一块碎木头。贺兰明月让它吐了,摸着木料,纠结这是从哪儿来的,门口负责管家的王嫂招呼他:
“二当家,刘木匠来啦!说是您要的东西做好啦,您要不去看看?”
再次站在高景卧房门外,贺兰明月深吸一口气。
他猜不准那天情状高景还记得多少,出丑亦或是崩溃,说出来总归都不好听,何况他们现在处境尴尬。
他当然知道高景有心和自己重归于好,可贺兰明月始终不能就这样放下一切任由高景说什么就是什么。或许待到走出心防,他会给高景一个机会。
拍拍手头的新物件,贺兰明月脑中一团乱麻,竟不知是在示好,还是握手言和。
怎么看这动作都太暧昧,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早些时候谢碧所言“金风玉露一相逢”,扪心自问道:我真要折磨他才好过吗?
贺兰明月抬起手叩响了门。
内间很快传来阿芒的应答:“抽不开身,门没锁,烦请直接进吧!”
他疑惑片刻,将带来的东西停在门外后自己跨了进去。正厅内没有人,绕过屏风,仍是那股熟悉的药香味,贺兰明月皱了皱眉。
高景披着外衫斜倚在榻上伸直两条腿,裹在上头的夹板与绷带都拆了下来,阿芒跪在床尾凳上,替他一点一点地换药。
听见脚步声,高景撑着额角的手松开,抬起头望过去,眼神里显露出又惊又喜:“今**怎会过来?”
语气中竟不掩激动,贺兰明月沉默地拆下提来的另个包裹,在高景面前打开:“四叔此前找人要给我做件厚外套和披风,现在做好一看外套尚可,披风却有些短了,再者我嫌穿着不方便,给你吧。”
“哎?”高景睁圆了眼睛,摸了摸那材质。
贺兰明月别过头:“虽不是名贵毛皮,但御寒挡风应当足够。银州马上入冬只会更冷,你用得着。”
高景翻开看着,爱不释手地翻来翻去。他自小锦衣玉食,什么上等毛皮没有见过,就算从洛阳逃难至此衣着用度都不曾亏待,这时却因为一件简陋披风而露出十分喜欢的表情,看得贺兰明月又是心软无比。
在门口的拷问有了答案,他想,自己大约还是希望高景过得好的。
阿芒见二人情状,将最后一点绷带绑好了,行了个礼示意自己还有事要做,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开。贺兰明月看了眼,重又望向高景。
“算啦……”高景突然将那件披风推回给他,“冬天也出不了门,若担心我不肯联络肃州,这些事林商会去跑腿。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既不去户外——”
“还有一件东西。”贺兰明月道,“我领你去看看?”
高景欣然道:“好啊!”
这回要抱的姿势就自然许多,贺兰明月也不再脸红了,抿着唇将人托起,从卧房走到门口不过几步路还来不及回神就到了。高景一扭头,放在门口的礼物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先一愣,紧接着声音都在抖:
“你不是……说……”
一辆做工精细的四轮推车,木质,带有放置双脚的踏板,前部两个小轮,主椅部位两个更大的,均以皮革金属包裹关键部位减轻磨损。椅中置了软垫,后腰处还贴心地拱起了弧度为人坐着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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