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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177)

作者:阿堵 时间:2020-01-18 10:46 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子归极端伤心愤怒,也不问是谁,提起刀猛劈猛砍,要把心中累积的忧愁焦虑发泄个痛快。她这几天除了主持家务,一直帮忙稳定城内局势。之前刚去看罢子释,向长生交回了兵符,顺道拐过来告知军师和统领,却被门口卫兵拦住。自己的家,竟然不能随便出入,岂有此理?子归抬腿就往里迈,卫兵也不敢再追。偏偏院子里商量的几人说得热烈,没能及早发觉,叫她听着了最要命的几句。
  公主殿下泪水涟涟杀将过来,这边厢个个心虚在前,胆怯在后,没人敢当真抵挡,逼得抱头鼠窜。
  倪俭大喊:“姓庄的,你倒是说句话啊!”眼见刀光追过来,嗖的蹿到庄令辰身后,抓起他做了自己盾牌:“公主殿下!都是这家伙胡说,天地良心,我们可谁也没有那个意思……”
  庄军师这下想不挺身而出也不可能了,张开双手挡住子归。欲叫一声公主殿下,又觉得此时此刻,这个名号出口,会不太好说话。念头急转,最后哆嗦出一个江湖气十足的称呼:“谢……谢姑娘……”
  挡在面前的是个纯粹的文人,子归那一刀便再也砍不下去。想起大哥,只觉得钻心的痛。
  满面泪水望着庄令辰:“慧极必夭……情深不寿……军师果然……好智慧,好口才……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早点去死?……大概,就因为这般……冷酷凉薄,所以活得好,是不是?……”
  她平生不曾对人口出恶言,然而听到那八字评语,又准又狠,念及大哥半生遭际,真真痛彻心肺。
  泪如泉涌:“你们……呜……太过分……呜呜……太……过分了……”
  庄令辰偷眼四顾,那几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混蛋,把烂摊子扔给自己,全跑了。这下怎么办?那番话,残酷却真实,本打算藏在心底,不料被情势推得说了出来,心里也并不舒坦。何况李子释兄妹,都是高高飘在天上的人,几曾见过宜宁公主殿下如此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样子?
  庄军师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麻。鼓足勇气,走近一步:“谢……谢姑娘,且听庄某一言……”
  第二天七月十五,恰是鬼节。
  佛道两家都主张在这一日祭祀先人,蜀地又自古重妖巫,何况这些年谁家没有几个新鬼旧鬼?那无主的游魂更是不计其数。因此一大早,西京城里家家户户便开始立牌位,净香坛,上供品,焚纸锭,送祖施孤,悼亡怀旧,满城青烟灰末。等到晚上,还要成群结队端着白蜡烛去河边放冥灯,为返回阴司的亲鬼野鬼们送行。
  这一天,靖北王在御连沟畔芙蓉冢开坛建醮,祭祀祈祷。
  因为王爷要见红挡煞,生祭鬼神,用不着和尚。军师于是把城里城外能找着的道士都召来候命。提前发出告示,所有百姓,无论贫富出身,都可以把自家亡人姓名写在黄裱纸上,参加公祭。官方出钱出物,大师法力无边,群众纷纷捧场。
  这一场祭祀,不论敌我亲疏,时空远近,自华荣攻蜀之日算起,历次战役中丧命的的士兵,仙阆关清道时被杀的平民,包括七月初八政变夜掉脑袋的各色人等,七月十四公开处决的若干地痞恶霸……都列在了享祀名单上。所有孤魂野鬼、怨气恶灵,全部好吃好喝招待,恭请上路,浩浩荡荡前往阴曹地府。
  为了贯彻执行靖北王“可以哀,可以伤,可以痛;不能怨,不能怒,不能仇”的指示,道士们提前商量演练了一夜,务求整个仪式隆重肃穆,诚挚悲悯,感化死人,感动活人。
  当然,感召力之外,威压与震慑也是很有必要的。
  除了香烛花果、酒肉糖饼这些供品,烧纸诵经、舞剑画符一系列形式,中间特地设计了放血生祭的环节。
  人们历来相信,鲜血和生命能够让某些强大的鬼神得到满足,同时叫恶鬼妖怪不敢作祟。这种矛盾重重的投机逻辑充分暴露出活人的怯懦,所以,仪式营造出来的威压与震慑,与其说是祭祀鬼神,不如说是吓唬活人。
  长生不追究这些,他只知道这样做会很有效。
  比如老百姓没办法了,就会认为今生不得好死,乃是因为前世作孽。活人对死鬼的要求,无非赶紧安安生生投个好胎,下辈子重新做人,千万不要半夜偷偷摸摸出来闹腾。
  ——由此可知,这场祭祀的功德,足以与之前亲卫军巡城平乱的行动相提并论,并且遗爱久远。
  子归巡城时抓到许多捣乱分子,审了两天,筛出其中罪大恶极之徒。昨日长生请谭自喻参观杀人,其实杀的是这批人。今日生祭用的祭品,乃傅楚卿政变后的漏网之鱼。原本靖北王承诺若及时归顺,可保身家性命,但是西京君臣南逃突围,最后不敌而降,便再没有守不守信这一说,正好趁机清洗。
  正午,阳气最盛时分,祭品都绑上了祭坛。
  长生站在台上,如石雕铁铸,纹丝不动。
  在他过去二十三年不长不短的生命中,对现世命运的体验最为深刻,一向不怎么相信鬼神。然而这一瞬间,透过经声幡旗、青烟白雾望向那晦暗虚空,重重阴云密布,臆想中的鬼魅亡灵似乎都清清楚楚于空中静伫。某些至今不肯去思考的问题,因为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陡然逼近面前。
  他想起上一次置身祭坛前,也是为了他。
  目光自天地间扫视过去,心中一片森冷:没有鬼没有神,我还不知道找谁算账。有才好,倒要仔细问候问候……
  点头。
  道士们得到指令,鸣鼓燃香,宣词念咒,将供台上经神灵施法的降魔刀请下来,交给刽子手,预备斩杀恶人。
  为表明靖北王乃替天行道,先演了场公审定罪。只不过审判者并非衙门老爷,而是请下界的神仙,搬出府的判官。
  绑上祭坛的锦夏官员们,本就一身污垢,又被落井下石撇清自保的同僚供出无数罪状证据,简直罄竹难书,以致目击群众到最后只记得是非,全无立场,都忘了去想何以锦夏的罪臣要华荣的王爷来杀。
  仪式开始时,长生曾派卫兵去请谭先生来继续参观。结果卫兵回来说,谭先生正在和袁先生商量会诊的事。靖北王心里一松,便省了许多道士们发明的拿祭品活折腾的戏码。杀到第十个,府中亲卫来报病人开始吃药,不再吐血。剩下的于是不杀了,每人献点儿血意思意思。交给军师大人主持后半截,自己转身上马回家。
  长生进屋的时候,两位名医正在向子归宣布会诊结论:“……胃乃五脏六腑之大源,水谷之海,仓廪之官,最忌心忧气郁,劳倦内伤。令兄阴虚阳衰,真元亏损,不是一天两天,这一回连番重症,就是看着好了,小心保养,往后但遇风邪寒热、忧劳郁结,也必定反复延久……”
  长生插嘴:“有什么办法能根治,再不复发?”
  “这……”袁尚古起身行礼,“殿下。”犹豫着道,“胃疾是个最麻烦的病症,除非……”
  谭自喻冷然接口:“除非找个清静舒适地方,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不见闲杂人等,不理羁劳俗务,安安稳稳养个十年八年,或者能把这病根子去了!”
  要说谭先生干着行医的行当,见血见尸都是不怕的。但是昨天被迫参观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如何砍头,平生未见,冲击太大,一整夜合不上眼。今日一早,当他被带到病床前,瞧着四天前经自己之手明明已经好转的李免死气沉沉躺在那里,专业情感职业操守立刻迸发,明知提出会诊是袁尚古在设法救自己,还是先就专业问题跟他吵了一架。金针捏在手里,杀人救人之类一概置诸脑后,再无旁骛。
  随后商量方子,指挥李文李章把药成功灌下去,终于不再吐出来,这才细细研讨病理病因。
  两人都是超级专家,越讨论越觉得李免只怕吃了千古冤枉。一个为了爱欲私情权势富贵,起心投敌卖国的人,怎么可能搞得这么凄惨?病情几天之内急转恶化,分明就是忧愤侵袭,大悲大怒所致。看那靖北王辞色神态,尚书仆射大人受了何等威逼胁迫,不问可知。谭自喻甚至自作主张的认为,如此处境,还不如不救。但他是个大夫,纵然心里这般想法,手上却一丝不敢马虎,兢兢业业治病救人。
  子归亲自送二位先生客房歇息。长生走进内室,李文李章悄悄退下去。
  子释醒着,看见是他,眼里带出笑意。
  长生走到床前,开始脱衣裳。床上那个抬起眼睛瞅他。
  “陪我睡会儿。”刚说完,已经钻进被窝,把身边的人整个儿裹在怀里。
  子释被他一股脑儿抱住,好半天,声音从被子里瓮瓮的出来:“不嫌热啊……”
  “你比我凉,正好。”
  “全是药味儿……”
  “香。”
  挣扎着想要探出脑袋,轻微的摇晃便已引发剧烈的眩晕。
  “嗯……”
  “别乱动。”
  感觉他往下挪挪,手掌轻轻托起自己,头部落在某个熟悉而安稳的位置。转脸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气息深厚绵长,睡着了。本来不困的,忽然变得渴睡无比,干脆垫着天底下最温暖最厚实最柔软的大褥子,同睡。
  不过一个时辰,长生就醒了,但觉神清气爽,精力无穷。低头看看趴在胳膊上沉睡的人,唇边隐约含着笑,顿时眼窝一酸。
  回思许多天来的揪心煎熬,长生恍惚觉得,他此刻终于不受病痛折磨,这样惬意躺在自己怀里,也说不好是针石汤药的功劳,还是杀人祭祀的功劳。
  那时候,当自己站在蘸台之上,点头下令,心中充满了指天斥地的愤怒,立誓要叫妖魔退散,鬼神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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