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 下(31)
但有皇上金口玉言,谁也不敢再直指这嘉禾是造假。而若不是造假,这便是他们大郑朝、当今天子,得了前所未有的祥瑞。
吕首辅都忍不住请圣上赐稻一观,户部尚书郭大人与两位侍郎亦出列附和。新泰天子便命王太监托着盒子下去给众臣传看,又含笑问儿子:“朕送你一个汉中知府,你竟只将他种出的一本嘉禾献上作寿礼么?”
周王拱手道:“儿臣惭愧,儿臣在汉中寻得的不过是些平常的文玩字画,不堪污父皇之目,所能拿得出手的,皆是宋知府种出的嘉禾罢了。但好在宋大人今年成果斐然,种出的嘉禾非只一种。”
他朝旁边内侍点点头,内侍便俯身从箱中取出了另一个盒子。
他亲手解开新盒子上捆的布,又向父皇献上了这盒稻穗格外长大,几近一尺的异稻。
原先朝廷一年才得几株嘉禾,可那箱子里满满腾腾地堆着,怕不要有十几个木盒?周王若有这般招祥瑞的体质,那大家也别怕他手握重兵,也别再想圣上娶了新后再生嫡子,直接请立他为新君,岂不是对大郑江山最好的选择?
幸而周王先说了这嘉禾是宋时种出,不是上天降予他的,不甘心拱他上位的大臣们还能在挣扎一下,将功牢都推给宋时,只夸他会种田。
一位离得箱子最近,切实看见里面满满腾腾一箱嘉禾的御史实在听不下这话,忍不住问道:“难道这祥瑞还是他想种就种,满田都是的?!”
那些正吹捧宋时擅于农事的也觉得信他能种出这么多嘉禾不如信周王天命加身,脸颊耳根悄然红透,默默避开他的目光和疑问,不肯多言。
反而是被强行剥去天命光环的周王笑吟吟地替他们解了围:“也不是满田都是,不过宋先生使人开辟了三十余块试验田,种的皆是本府各州县所出,乃至到外省采买来的良种。每块田中挑出几株品相嘉异的良稻,集起来也就不少了。”
至于宋先生如何种出这些嘉禾,其实倒与神仙无涉。他种田时早已详详细细地记下了笔录,愿献与圣皇,作为今年圣寿贺礼。
“儿臣不常出府城,未知耕种细节,但右佥都御史桓凌亦曾操持此事,深知个中关窍。桓大人已带着宋先生所进种稻笔记进宫,正在偏殿等候,请父皇传召。”
什么!这嘉禾还真是他想种就能种出来的?
殿下一片哗然,张次辅更有些神思恍惚——他教的是个治《春秋》的状元,不是个治《农经》的状元吧?这宋时在京里分明也是个读书听戏、印书编书的风流才子,怎么放到地方就摇身一变,成了农家之祖许行一般的人物?
第186章
桓凌被宣上殿时,便见满殿文武官员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他脸上和捧着书匣的手上, 恨不能把他从内到外看个剔透——就好像他不是从前常与他们同殿为臣的熟人, 而是哪个外国来的使者一般。
他却不知道, 今天他要讲不清楚怎么能种出嘉禾来,他就不是外邦使者, 而要变成神仙使者了。
幸好桓凌读书养气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仍能平静地捧着两匣笔记走进殿内, 向御座上的天子行礼, 口称万岁。
天子说了声“平身”, 内侍一遍遍将声音传下去。桓凌正欲拿了书起身,侍班的王公公便主动上前扶了他一把, 接过那两匣书, 含笑对他说:“桓大人, 圣上与两位殿下, 与这满朝大臣,都等着您讲宋知府如何种出嘉禾呢, 桓大人可快些讲来。”
桓凌顿时明白之前殿上众人为何这样看他, 轻轻一笑, 谦虚地说:“回禀陛下, 周王殿下所献嘉禾是汉中知府宋时依着随父在广西、福建任上时学到的栽种之法栽培的, 仔细说来,无非讲究光热水土肥五字,与别人的种法亦无甚不同。”
……什么叫与别人种法无甚不同?
别人种的是一本两三穗的稻子, 这是一本十三穗的稻子,这叫无甚不同?
要不是他跟宋时是过了明路的关系,众人都明白他是代自家爱侣自谦,真要怀疑他是故意贬低宋时的能为。不过在这十来盒前所未见的、九穗禾都不配与之摆在一起的祥瑞面前,他再自谦,便是要让所有做过亲民官,管过屯田、粮税的人都无颜为官了。
王公公感觉得到背后一片怨慕之意,忙劝桓凌:“桓大人莫要谦虚了,周王殿下所献嘉禾确实卓异,陛下正要知道宋知府究竟如何使其生出十三穗来的。”
桓凌看了一眼他手中那匣书,向御座躬身行礼,神仪整肃地说道:“陛下既然要听,臣便细细讲来。据宋知府多年来读书、钻研所知,其实水稻稻穗多少,乃由其本茎上分蘖长势好坏所定。
“这些分蘖中,分在低处的容易结穗,分在高处的不能结穗。但这些高处分蘖又要从稻根茎中汲取养分生长,以至那些于低位便与主茎分开,可能结穗的分蘖养分不足,供不出稻谷……”
他手上虽然没拿着水稻样本,也没有大幅解剖教学图,却凭言语细致描述,就轻易让众人想象出了稻身各处生长分化的情形。
当然,这也有部分要归功于方才众臣传看了十来盒、三四十本嘉禾,已经把水稻的模样牢牢印在脑海中了。
但是他们能听懂的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就是宋知府早年花了二十块人民币买来的,水稻稻叶生长与分蘖关系论文里讲的现代科学研究成果。
“薄水分蘗,适时晒田,寸水促穗,湿润壮籽。”
水的高度极有讲究,所谓薄水,便是半寸或六七分的水;而晒田自不必说,是到有效分蘖结束、无效分蘖开始之际,要将灌田之水撤去,令阳光直晒到田土上,以止住过多不结穗的分蘖生长……
而这“适时”二字亦有讲究,更有判断时机的秘诀。
无论什么东西,大凡带个“秘”字就能添几分身价。故而天子虽然“分蘖”这个词都是今日才听说的,也还颇有兴趣地让他细讲判断时机的秘诀。
水稻主茎上第四叶生长至若干寸时,主茎第一叶腋下伸出第一枝一级分蘖;第五叶长到若干寸时,第二叶腋下伸出分蘖;而后是第六叶、第七叶……
原本满怀兴致地听着他讲种祥瑞秘法的天子脸色渐渐归于平淡。他数到第八叶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稻谷还要数到多少叶?怎么方才惠儿献上的祥瑞里,却只有两三片叶片的样子?”
桓凌解释道:“原本是有十余片的,不过剑叶展开后过于长大,占的地方大,所以宋知府装盒前将其叶片折去了几叶。陛下可观茎上结节,节上仍可见折痕。周王所献十三穗稻应当是有十三叶的,故此第十……”
够了!
这大殿上没有一个不会数数的,你就不必数叶数和分蘖数了!
天子不耐烦地道:“朕已知晓了,你只说如何叫它多结出穗来吧。”
桓凌说得意犹未尽,但既然天子急于听到最终结果,他也只得省了如何按叶龄判断有效分蘖与无效分蘖的部分,直接讲起了宋时在汉中经济园做出的化肥。
“草木生生造化,全赖水土之力,而这土中滋养庄稼之本的便是肥。寻常农家不过扫溷厕而积肥,而宋知府却能以山中矿石为原料制取可夺天地造化,极大提升粮产的奇妙肥料。因其催发禾稼化生之用,故宋知府为之取名为化肥。“
可夺天地造化,将普能稻谷化成十三穗……不光十三穗,而是各色各样异种祥瑞嘉谷的肥料,当真可称为化肥。
新泰帝赞了声:“好名字,宋卿不愧是我朝三元才子,取的这名字甚合肥料之性。”
说到晒田水深浅、叶长与分蘖什么的,众臣都只能在心里死记下来,等明年禾稻生出后再研判;那肥料更是听着便觉秽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不敢细究;唯独说起取名,众位大人都有满腹经验,可以放开夸奖。
不怕哪句说错,在天子面前丢脸。
大殿中一片“化,犹生也”“万物生息则为化”“化有革故鼎新之意,寻常肥料只能种出二三穗的禾稻,这肥能催出数十本品类各异的嘉禾,信可革旧肥之用”的夸赞声。可惜宋时不在这里,不然听着这些最爱给他引渡的未来科技改名的文人高士极力夸奖“化肥”这名字,足以浮一大白了。
虽然宋时没能体验到这种虚荣,桓凌却替他实领了夸奖,毫不矜持地说:“其实这化肥原只是炼煤所出废气与山间石块、草木余灰所制,亦是宋知府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才能将其点土成金,化为上等肥料。”
……什么?
草木灰能做肥料这是人都知道的,山石能当肥,他们也凑和着信了,那炼煤所出的废气怎么可能埋进土里做肥料!
就连当年一心想招揽宋编修,至今也对他跟了周王……他舅兄而意难平的齐王都忍不住要戳穿桓凌这番妄言:“桓御史之言毋乃过于神异了,如你所言,宋知府竟有通天彻地的法术,能将烧煤后飞入天上的烟气导入田地之间么?”
天子还是颇爱惜这个才子的,也愿意给长子留脸面,开口动问一句:“莫非宋卿是教人在田间筑灶烧煤,烧出的烟气如宫中火道般导入田土下面?”
新泰帝这一句话虽不能教众臣相信桓凌方才的说法,却能叫人知道,宋时身上圣眷正浓厚。
刚献了几十株祥瑞的人,就是得宠,就是有特权。别人要质疑之前得先想想自己有圣宠比不比得上他的厚。
一时间议论烟气不能做肥料,桓凌为了吹捧爱人要生造神话的议论声压下去了几分,齐王更不敢逆着父皇来,只眼巴巴地盯着桓凌,看他如何圆这个以气充肥的谎。
然而桓凌既未撒谎,自然无畏。他垂手站在殿下,在堂下皇子、百官杂糅着探究和怀疑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答道:“陛下所猜极准,宋知府制肥时,便是以管道引煤气下来,但却不是直接通进土里,而是先以自制的硫酸淋洗煤气,将煤气中原本害人的毒物洗入酸水中,两厢以毒攻毒,祛其烈性,反而制成了能促生嘉禾的好肥料。”
第187章
煤烟中的毒物用酸水融合,以毒攻毒……他这不是积肥种田, 是学了炼丹术吧?
可寻常道士炼丹, 那也是直接把煤扔进醋里烧炼, 没有把煤烟通进去的……汉中府里定是藏着个海外神仙方士教他练药,不然宋时这么个自幼读书、状元出身的文人, 就是积肥也该和老农取经,用些人听过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想起要把烧过的煤烟通入酸水里了?
身为朝廷大臣, 却学炼丹术, 真是……真是个弹劾他的好机会!
论起来, 宋时当日一句“毋以妾为妻”,不知坏了多少人的前程, 恨他的人只怕比恨周王的还多。若非圣上早将他放到汉中府, 他名声又太高, 谁也担不起杀害大郑第二位、当朝唯一三元才子的罪责, 只怕早有人收买刺客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