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57)
哄着祖母用了饭,进屋歇息。韩邈才转过头,对弟弟道:“下午随我去拜见叔祖。”
东京城里,能让他们叫“叔祖”的人,可只有一个。韩遐立刻紧张了起来:“需要我备些什么吗?”
韩邈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局促,只当家中长辈即可。”
如今他跟韩琦的关系,可不同以往了。若是弟弟表现的太谨小慎微,反倒不好。
韩遐也收到过兄长寄来的书信,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重重点了点头:“全听阿兄吩咐!”
当天下午,两人就前往了宰相府。在门口递了帖,没等多长时间,就有管事笑着出迎,带两人入内。宰相府其实不比他们买的院子大多少,但是韩遐仍旧颇为紧张。这可是一手提拔了父亲的韩相公啊!若是他有哪处失态,岂不糟糕?
然而真等到见了人,韩遐才发现兄长说的不错。韩相公待他们兄弟二人,真如家中长辈一般。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官威,还颇为亲切的问候了祖母的近况,让他们兄弟好好侍奉老人。
等韩邈一一作答后,韩琦才转过头,对韩遐道:“你那行卷我已看过,解试应当无碍,礼部试却还不足。你今秋下场,若是能考过解试,便入太学读两年书吧,也好砮实学问。”
听到这话,韩遐愣住了。太学如今不是声名不显吗?怎么过了解试,反倒要入太学?
韩琦只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头疑惑,笑道:“太学乃是范文正草创,苏湖学风尚存,比旁的学府要强上不少。况且当今天子有意兴学,你自安心读书便是。”
如今太学,乃是当年范仲淹改制而来,还有安定先生胡瑗推行“苏湖教法”,在庆历年间还是很出名的。但是庆历变法失败后,太学门庭又冷了下来,连校舍都不怎么齐全。但是这些,对于韩琦并不成问题。身为宰相,他自然知道天子力求革新的执念。那么继承范仲淹的遗志,改一改太学风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阻挠。
如今太学入学并不算难,过了解试后,有人举荐即可。若是真能赶上改制,太学里的学子,可是首先受益的人了。
韩遐岂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喜得起身拜道:“多谢叔祖!”
这点小事对韩琦而言,又算得了什么?笑着让他起身,又宽慰了两句,韩琦才转头对韩邈道:“泉州的市舶司已然开设,景声那白糖生意,也可多些进项了。”
这话重点,可不是什么白糖,而是点名了泉州市舶司的建立。这可是韩邈首倡的,若真能增加商税,自然是大功一件。甚至可以说,提点韩遐入太学,也是奖励之一。
韩邈心领神会,微微笑道:“这都是叔祖运筹,小子顺带沾些光罢了。不瞒叔祖,小子今日又要开一个新铺子,还想劳叔祖提点一二呢。”
说着,他自仆从手中接过个匣子,亲手送到了韩琦面前。
“只那日进斗金的香水铺还不够?又开新店,你也是个闲不住的。”韩琦笑骂了一句,伸手掀开了盒盖。看清里面的东西,倒是让他生出了些讶色,“怎么不是银镜?”
韩邈给宫里送银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东京。然而别家都开始卖银镜了,韩家香水铺却迟迟不单卖此物。韩琦还以为这次韩邈终于要开一家银镜店了,谁承想送来的竟然不是银镜,而是几个镶嵌在玳瑁、赤金中的透明镜片。
“银镜比之铜镜,只稍稍清晰了些,有甚可称道的?这新制的几种镜子,却是天下士人的至宝。”韩邈笑着取出盒中那个镶着玳瑁柄的小小圆镜,“譬如这透镜,就能放大纸上字迹,可省目力。”
韩琦如今也是六十岁的人了,难免老眼昏花。听到这话,好奇的接过了镜子,对着匣子旁边的那行细小如豆的字一照,就发现镜中的字大了许多,不由赞道:“当真能放大文字,可省力不少啊。”
“还有更省力的。”韩邈又取出了另一个物事。那是两小片圆镜,用金丝制成框架,中间有个弯弯弧度,边上还有条细链,看起来颇有些奇巧,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韩邈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此镜名曰‘长寿镜’,专为长者所制。若是眼力不济,须得把书举远了才能看清字迹,可佩带此物省却烦忧。只要将之架在鼻梁上,再看书,字迹就能如常了。”
这可比之前的透镜更新奇些,韩琦立刻让仆从取来一本平日常看的书,小心把镜片架在鼻梁上。这么挺直腰背,再往书上看,果真跟四十岁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
“这镜好!快再做两副,我要送人。”韩琦也不顾宰相身份了,就如寻常老者一般,急急催道。他那几个挚友,如今也是相仿年纪,哪个不被目力衰弱所扰?等到晚年,更是只能听听小辈念书,连字都看不清了。有了这东西,起码也能轻松几载啊!
“小子早就备了,族叔想要几副,只管吩咐即可。”韩邈微微一笑,“倒是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专为年轻士人准备的。若是年纪轻轻就看不清字迹,须得离得极近才能视物的,则可佩带‘启明镜’。只是这种镜子,须得到了店里才能配的准了。只要带上,读书写字都能无碍。”
韩琦是何等聪慧的人物,一听这话,就笑着指了指韩邈:“你这小子,专选秋闱开店,倒是好心思!”
秋闱时,不知多少士子要参加开封府的府试。其中眼睛不好的,更是不知凡几。此时拿他这个宰相来做宣传,还怕打不响新店的名头吗?当真是好算计!
韩邈则微微一笑:“利人利己,何乐不为?”
这话引得韩琦大笑。收了眼镜,又有闲谈半晌,才命人送兄弟俩出门。直等到走出相府大门,韩遐才长出了口气:“真是未曾想到……”
只是半年时间,兄长竟然能跟韩相公如此谈笑风生,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让人难以置信。
韩邈却笑了笑:“这其中,也有甄道长不少功劳。譬如这眼镜,若无他制出透明无暇的玻璃,又岂有宰相一声称赞?”
这眼镜,是必然能在士林中引起轰动的。对于韩家,也将大有助益。韩遐哪想到会一个玻璃,竟就能来如此多变故,不由连连点头:“多亏兄长接甄道长回家。他当真是我家恩人。”
岂止是恩人。韩邈笑笑:“韩相公已经为你铺垫至此了。今次秋试,定要考过解试才行。”
韩遐立刻点头:“定不让阿兄失望!”
第60章
距离秋闱越来越近, 东京城里的读书人也多了起来。好在明年不是大比的年份, 到不至于连寺院里的浴房都被填满。不过饶是如此, 那些闺阁女子,多多少少也要被家中禁足,以免闹出什么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曾小娘子就是其中一员。这些日连游园会都停了, 需等到秋闱过后,才能出门闲逛。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一两个月时间, 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偏今日不同以往。那韩家铺子, 竟然开了新店,还是卖玻璃镜的!
自韩家往宫里送了尺高的银镜后, 他家的镜子在东京城也成了稀罕物。毕竟香水虽贵,努力攒些钱, 总能买到。但是银镜不同,那可是几十万钱的香盒里才附带的, 而且每季只有一百份,抢也抢不到。看着小姊妹们腕上挂着的小小圆镜,说不嫉妒, 那是假的。然而别家都开始卖仿造的银镜了, 韩家铺子硬是纹丝不动!这可让曾小娘子咬碎了一嘴银牙。
买假货来戴的,不是没有,她却不愿被人暗地里嘲笑。只盼有朝一日,韩家铺子能开售银镜,让她也买上一个。如今左等右等, 终于等到了消息,如何还能按捺的住?
“备车……不,坐轿去好了。早早买了银镜就回来!”曾小娘子悄声吩咐了丫鬟,只带着两三人,飞快往韩家新店而去。
这次的新店,并不开在原先的香水铺附近,而是换成了卖幞头、腰带、书籍的相国寺东门大街。曾小娘子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耽搁时间,直催促轿夫,让快着些走。过不多久,就见到了那明晃晃、黑漆漆的“韩家玻璃镜铺”牌匾。店门口,照样悬着个高挑的幌子,上书“韩家玻璃映人明”七字。
“到了到了!”曾小娘子欢喜的让轿夫停了轿,搀着丫鬟的手,就往里去。哎呀,门口竟然已经停了马车?怕不是好些人家都知晓这消息了吧?
心急火燎的进了门,就有人上来迎客,带着几人前往大堂。待站定,曾小娘子才发现这屋里没什么客人。不是有马车停在门外吗,人去哪里了?难不成跟香水铺一样,迎入雅阁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位面带微笑的蓝衣女子就走上前来,柔声问道:“小娘子可是要买银镜?”
“正是!”见到这与香水铺一般无二的熟悉装扮,曾小娘子立刻把心中疑惑抛在了脑后,飞快道,“你家可有手镜卖的?”
那圆圆小小,可一手持握的镜子,如今被称作手镜。都是从四季香盒里拆下来的,还有人以金银镶嵌,系在腰上,别提有多显眼了!
那女郎笑道:“自然是有。不知小娘子想要手镜,还是可放唇脂的添妆镜呢?”
“咦?还有这么多说道?都取来看看!”曾小娘子顿时起了兴致。
那女郎闻言,笑着把人领到了柜台前,取出了两样物事。一个是圆溜溜的小镜,只有巴掌大小,镶在铜制的把手内,还有链子可以挂在腰上。偏偏镜子上面还有个镂空的盖子,花纹精致细密,能遮住大半镜面。合起盖子,就跟个饰物似得,一看就让人喜欢。
“这手镜怎么卖的?”曾小娘子取镜在手,看着镜中纤毫毕现的脸蛋儿,简直喜上眉梢。果真是韩家铺子的真品,就是比那些假货精细!
“这镜只要五千钱,还有三种不同样式的,可供小娘子挑选。”那蓝衣女子笑着答道。
这般贵啊!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曾小娘子也有些肉痛。五千钱都能买三四块香皂了,就是新出的香粉和胭脂,也能买上几盒。然而让她放下,却又着实不肯。
对了,还有一种镜呢!说不定会便宜些?曾小娘子赶忙问道:“那添妆镜呢?”
蓝衣女郎取过手边小小木匣,打了开来:“这便是添妆镜了,才两千钱。匣内可以放唇脂,只要带了,就能时时添补妆容。匣上还有暗扣,脂膏不会洒出,端是便利呢。”
那小小的匣子内,果真也镶了一面镜。约莫三指宽窄,小了些,只能照见唇瓣或是眉眼。镜子下面还有个凹进去的浅槽,显是放脂膏的。整个匣子玲珑的很,女子也能一手握住,极为可人。不论是放在香囊内,还是缝在帕子上,都轻巧好看。
坏了,都想要怎么办?可若都买了,这一季新上的花露和香粉,岂不是没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