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56)
韩邈随手翻了两页,就颔首道:“存中兄有心了。这法子写的简单明了,读来着实省力。”
沈括写的东西,跟普通文人还有不同。重在精确简洁,还用了不少口语。只要能识文断字,都能看懂其中含义。如此,匠人们制镜时,也省却了不少功夫。
沈括略带羞愧的笑了笑:“景声不嫌文字粗鄙就好。”
他也是顾及匠人不通文墨,才写的通俗了些。如今韩邈不嫌弃,自然最好。
韩邈仔细收起了那摞纸:“我会命人尽快磨出几幅眼镜,届时还要劳存中兄指点一二。”
“无妨,我正好也有事相求。”沈括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不知贤弟能否借我几块大些的玻璃?最好厚一些,我有急用。”
“我已承诺过,玻璃可任由存中兄取用,这个自然无妨。只是此物是作何用处?”大块的通透玻璃,就是窑上能烧出的也不多。现在沈括把制镜的法子都交了,也不用研磨镜片了,为何还要用这么贵重的玻璃?韩邈难免多问了一句。
沈括长叹一声:“也是这次变故,让我幡然醒悟。这些年碌碌无为,累的家中妻儿老母都不安稳,又岂是长久之计?如今有了玻璃,得尽快制出望远镜,进献天子,搏个前程……”
韩邈还没答话,一旁甄琼已讶然开口:“怎么还要把望远镜献给天子?”
沈括正色道:“望远镜又岂是凡俗之物?用得好了,可是军国利器,自然要上呈天子!”
甄琼顿时傻眼了。他原本只想在金明池争标时,偷偷瞧一眼天子长啥样。谁料竟还能扯得这么大!
“敢问存中兄,这‘望远镜’到底是何物?”韩邈已觉出了不对,赶忙问道。
“与放大镜相仿,都是靠镜面凹凸,放大物事。只是望远镜能观的,并非纸上文字,而是数里之外的景色。一草一木如若眼前。这等利器,若是放在战场上,足能成为制胜先机。”沈括肃然答道。
他是读过兵书的,对于兵法也颇为了解。不论是西夏还是大辽,都长于骑射。而骑兵突袭,靠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有了望远镜,几里外的动向也能看清楚,战场上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顿了顿,他又转头对甄琼道:“若这望远镜真能如小友所说,可远观天体。我必然也会向天子阐明你的功绩。届时甄小友说不定能同我一起入司天监呢……”
甄琼赶忙摆手:“不不,这望远镜都是沈兄功劳,千万别在天子面前提我的名字!”
光学的东西,跟他又有啥关系?而且天文他根本不懂啊!司天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这两人推来让去,还在那边谦虚,韩邈却是满心的无奈。原来沈括之前研究的,根本不是眼镜,而是这“望远镜”。若真如沈括所言,此物可不就是“军国利器”,不论是观星还是军事,都属朝廷所辖,又岂容民间染指?
那自己的眼镜店可就麻烦了,难免受到牵累。都怪他当初没有多问一句,真信了甄琼所言,以为沈括研究的只是放大镜。现在倒不好处置了。
思索良久,韩邈叹道:“不知存中兄制的望远镜,需要多大的玻璃?”
“至少碗口大小。”沈括用手比了圈,确实不算小。
“若是比这小呢?还能制出望远镜吗?”韩邈又问道。
“怕是望不了那么远。”沈括实事求是,“若是观天,镜片怕得更大。不过此事仍需细细研究,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好。韩邈又道:“玻璃我会让人给存中兄送去。只是若制出了望远镜,可否先告知我一声?”
“这是当然!若无景声送的玻璃,我又怎可能制出望远镜?”沈括立刻答道。
韩邈转头,又看向甄琼:“琼儿当真不要与沈兄联名?”
如果望远镜真如沈括所说一般神奇,天子必会嘉奖。就算不当官,换一个封赏也不算难。对于存心“开宗立派”的甄琼而言,这可是难得的,上达天听的机会。
甄琼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光学我当真不熟啊!千万别提我!”
他是金石派的,又是水火派的。格物观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就跟天书差不多,别提更为恐怖的司天监了!他可不想丢人丢到天子面前啊。
见他如此畏惧,韩邈点了点头,对沈括道:“沈兄只管独自献上即可,不必提琼儿的名字了。”
沈括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看韩邈认真的神情,又见甄琼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终是点头应下。
见沈括答允,韩邈也松了口气。亏得银镜早早传了出去,如今市面上仿制的不在少数,大小琉璃坊也在努力试制通透无暇的玻璃。这些日,成色越发好了,不至于只韩家铺子一枝独秀。现在眼镜的制法也到手了,须得尽快开店,推广出去才行。
如此一来,放大镜和眼镜也会多出不少仿品,只要控制镜面大小,还是有望浑水摸鱼,僻出一条生路的。
好在还有补救余地。看了眼身边小道,韩邈暗自磨了磨牙。这满脑子奇思怪想,还不老实的小东西,以后要多多“管教”才行了!
第59章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 忙了大半宿。浑身汗透, 甄琼热得都不想挨人了, 抱着一旁的竹夫人不撒手。
昏昏沉沉间,一条湿热的巾子贴在了背脊上。甄琼浑身一激灵,跟肉虫似得蠕动了两下, 就哼哼唧唧任由那巾子擦拭起来。
身后传来声轻笑:“琼儿可记下了?”
甄琼只想把脑袋扎进竹枕里。被“教育”了一晚上,就算大部分时间都挺快活的,还是让人筋骨酥软, 头晕目眩。这事儿能怪他吗?放大镜和望远镜原理也差不了多少, 谁知道还会扯出禁令?唉,刚才就不该一时大意, 说出想看天子长相的混话……
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韩邈笑了出来, 在那光裸的颈子上吻了一吻:“以后心里想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钱赚少了无妨, 惹上事儿就麻烦了。”
“钱赚少了”这四个字可比什么都管用!甄琼立刻应了声:“我记下了。”
一想到好好一个眼镜铺都差点被他搅黄了,甄琼也有些后怕。唉,这大宋也太复杂了, 赚钱的事儿, 还是交给韩大官人更稳妥些。
见他应了,韩邈也不再追问,继续帮他擦身。不多时,粘糊糊乱七八糟的东西擦了个干净,身上刚一清爽, 甄琼的眼睛又耷拉了下来,头也埋的更深了。
眼瞅着人就要昏睡过去,韩邈突然问了句:“琼儿是怕面圣吗?”
“嗯?”甄琼迷迷糊糊嘟哝了一声。
“为何不让沈括禀明你的功绩?”韩邈总觉这事儿有些古怪,忍不住还是要问问。
“……你懂天文吗?”甄琼没头没尾的反问道。
“不懂。”韩邈数算是不差,天文却当真一无所知。
“我也不懂。”甄琼闷闷道,“才不去司天监,才不制望远镜,我是学造化的,不是光……呼……”
最后尾音,变成了个细小的呼噜声。还真是怕御前出丑啊?韩邈失笑,展臂把人揽回了怀中。
※
“一路车马劳顿,太婆身子可还好?”今日是祖母和韩遐抵京的日子。韩邈早早就守在了城外,见到家中的车马,立刻迎了上去。
“好!好!只几日路,老身还能受的住。也亏得遐儿安排妥当。”韩老夫人都有半年没见到大孙儿了,此刻见到人,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从安阳到东京,才几天的路,对于经常进山拜神的老太太而言,确实不算什么。韩遐还是个细心的,一路上打尖住店,照顾妥帖,丝毫没有遭罪。
韩邈顺势看了弟弟一眼,笑道:“遐儿当真是长大了,行事也干练了。”
这半年,也是韩遐坐镇安阳,才让西韩的根基不乱。这一路上又安安稳稳护着祖母,当真能称一声妥当。
韩遐面上微红:“这些都是小事,阿兄在京中奔波,才是辛苦。若无阿兄,我此刻也不得进京……”
连韩遐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进京应试,这可比在相州本地要稳妥太多了。之前忐忑,在听到这消息后,也烟消云散。阿兄为了他,当真是操劳不少。
“自家兄弟,何必客套?”韩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叙完了话,兄弟俩分别骑上了马,护着老夫人的马车,缓缓进城。
上次前来东京,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韩老夫人连车帘都不掩,倚在窗边,观瞧东京风物。时不时还感慨两句,直说比当年更显繁华。韩邈自然也凑趣的介绍各处景致,让老夫人听个连连点头,感慨万千。
如此边走边看,一直过了汴河,韩遐才觉出不对,赶忙问道:“阿兄,宅子不是在阊阖门外吗?”
韩遐年幼时,也曾在东京住过些时日。这显然不是去阊阖门的路,倒像是要拐去城南的广利门。难不成走岔了?
韩邈笑道:“那宅子靠着州西瓦子,太过吵闹。我在城南买了个新宅,你和太婆都住这边,也幽静些。”
韩老夫人也听到了这话,不由喜道:“城南,可是祐神观附近?当年我和你太爷,也曾在观中许愿,端是灵验。”
祐神观可是东京几大道观之一,分东西两座。东侧的道观多为假山园林,僻静清幽,只供道人静修。西侧则是大殿重檐,数不清的观阁临湖而建,信众数不胜数,香火极是鼎盛。
韩邈笑道:“正是湖畔,能遥望祐神观,景色殊为秀丽。将来遐儿娶妻,也可住在此处。”
这话倒把韩遐闹了个脸红,韩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称赞韩邈心细。又走了一刻多钟,三人才来到了新宅。这也是个两进的院落,主院带个小小花园,看着跟原本的宅邸也差不多。但是绕过旁侧影门,隔壁还有一个更大的院子,有亭台湖泊,望楼竹林,屋舍也修得精致,是个让人心清神爽的好去处。
韩老夫人见到这院子,就笑道:“这院落好,新妇娶来了,一定喜欢。”
韩邈也笑道:“太婆说的是。我这些日选了两家合适结亲的,还得太婆挑出个好的。”
“当真!”韩老夫人两眼一亮,“可是官宦人家?”
“一个任杭州推官,一个为礼部郎中。官虽不大,品性却好,都是清白人家。待太婆选中了,我就去请媒人递庚帖。”韩邈对于弟弟的事情,还是极为上心的。他们现在的身家,攀附高官反倒不好。不如选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能与韩遐琴瑟和鸣就好。韩遐模样不差,家资又丰,等考中了进士,就当真是良配了。
听到这话,韩老夫人高兴极了,也不管韩遐那副羞窘模样,直让韩邈仔细说来。刚刚到家,又岂能让祖母劳累?韩邈笑道:“这些孙儿都命人写了出来。太婆还是先歇歇脚,用个饭,等精神好了,再细看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