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104)
这奏章,简直给了赵顼当头一棒。王韶和李师中两人同管一地,口中的田亩,居然相差如此之大。哪还能坐得住,他立刻遣人前往秦凤路,调查此事。
如此又惊又怒的等了十来日,第二次奏对送来,赵顼看着面前那几页纸,久久无法言语。中官上书,良田确实有,但是无主之地只有一顷,乃是几人所争之地,如今讼事未休。
万顷地变成了一顷地,还是他亲自派出的内侍,查出的结果。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顷地,如何发国债?如何开荒实边?到底是王韶欺君,还是有人从中作梗,骗他这个身处深宫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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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没法发国债了?”听到这消息,甄琼傻眼了。咋回事?前两天不还说得好好的吗?年息五厘呢,而且还有土地质押,这妥妥是要升值的啊!
才过去半个月,怎么就不发了?
米芾也是苦着一张脸:“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王机宜说有万顷良田,李经略却说只有一顷。这还怎么发国债?现在都吵成一团了。”
甄琼惊呆了。就算他地理再不好,也知道一万顷和一顷地的差别。这是能看错的事情吗?!
一拍桌案,他怒声道:“一定有人捣鬼!”
“可不是嘛!”米芾也义愤填膺。原本不惦记国债还好,现在他钱都准备好了,正等着买买买呢。突然来这一手,不是耍人吗?!
“不行,得找人问清楚才是!”甄琼可不管什么朝廷纷争。耽误他赚钱,是万万不成的!
渭源和秦州在哪里,他是没有概念,但是有人有啊!两人立刻座上车,跑去找沈括。
沈括这些日都窝在司天监,观天镜督造到了紧要关头,他可顾不上旁的了,恨不得能长在监内。对于引来朝廷纷扰的国债一事,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甄琼和米芾来找,他多少有些茫然。国债又怎么了?跟他或是面前这俩人有什么关系?
“沈兄还不知啊?官家不是说要发国债吗,想用渭源到秦州之间的荒田质押。可是原本说好的一万顷地,突然变成了一顷!眼瞅着国债都要泡汤了,我就来问问,这块地方到底在哪里,会有一万顷地吗?”甄琼噼里啪啦一通,就把话说明白了。
沈括皱起了眉头:“秦凤路本为陇右之地,怎会只有一顷的荒田?!”
他是精通地理的,对于天下舆图自然也有了解。渭源到秦州边界,就有不下二百里路。这中间只有一顷地无主之田,说出来简直惹人笑话!
“果真是骗人的?”甄琼一听就高兴起来,立刻道,“还要禀报官家,让他知晓此事有人做鬼!”
甄琼想的简单,沈括却不得不多想些:“然则李师中都敢说无地,派去勘察的内侍,也只说一顷。怕是有人从中作梗。若无稳妥之法,官家怕是也不会信我。”
这其中,就少不了朝堂倾轧了。天子连东京城都没出过,连派出的亲信都寻不到荒地,他又怎么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米芾突然灵机一动:“不如沈兄寻些地图,我给画出来?”
耳听为虚,眼见总该为实了吧?他画工也不错呢,还会炭笔画,应当能惟妙惟肖。
甄琼闻言立刻击掌:“是这个理!不过画还不够,当做出沙盘才是!把山川形势都用蜡捏出来,或是雕成木样,摆在盘上,不就一清二楚了?”
最直观的,不就是沙盘模型吗?照着往上一摆,哪里有地,哪里没地,究竟多大面积,不就一目了然了?
对于甄琼的提议,沈括也是一点就透:“此法大妙啊!不止要做出秦州到渭源的沙盘,连带东京城也要制出一个。官家最熟的,莫过于东京城。若是肉眼可见尺寸对比,心中自然就有了成数!”
宫中无论要建什么,都要先绘出图本,制出木样,呈给天子御览,才能动工。现在制这么个沙盘,应当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有了目标,说干就干。沈括本就熟知地理,又是翻阅典籍,又是让匠人赶工,只花了三天工夫,就把东西准备齐全,送到了天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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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这两天,气得觉都没睡好。计划了这么久的国债,竟然被一棒砸了个粉碎,着实让他浑身都不舒服。这李师中,必然是要撤职的,但是那一万顷地,到底有还是没有,也让他难以决断。毕竟一个是急于立功的边臣,一个是自己派去的亲信,该信谁,实在是个问题。若真没有一万顷地,他却发了国债,要拿什么来兑现?
没法兑现,他又跟周赧王有何区别?天子言而无信,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也许是王韶急于立功,夸大其事了?王韶之前还提到,让朝廷收拢边郡商贾,统一发卖货物,以此充实军费呢。这荒地,是不是也是为了攻打河湟,找来的借口?
正想着,内侍突然来禀,说是沈括求见。
难不成是司天监里的观天镜终于做好了?赵顼精神一震,坐直了身体:“宣他进殿。”
心中略有期待,然而沈括带来的,却不是观天镜的消息,而是两块盖着布的板子。
“臣听闻熙河丈量田亩之事,心中大惑,命匠人赶制出了两块沙盘,还请官家御览。”说着,沈括亲手揭开了第一块板子,“这沙盘上,正是皇城与外城之别。宫城周七里余,外城周四十八里余,就如这木样所示。整个东京城,占地约八百顷,一望可知。”
这确实是一望可知。赵顼见过太多次东京城的舆图了。不论是实物还是木样,都熟悉的不行。这么大的一块地,只有八百顷?那万顷又该有多大?
心底一沉,赵顼不由皱起了眉头。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沈括又揭开了第二块板子上的幕布。一块比东京城大上百倍的木样,出现在面前。
上面有山有河,还有几座堡垒、城池,看着并不熟悉,然而一旁写着的“秦州”二字,他还是认识的。
“这竟是秦州的模样吗?”赵顼的目光,在两个沙盘上来回转动。这对比可太大了,较之一州之地,东京城简直小的不值一提。
“一州之地,少说也有一二十万顷地。臣虽不知从渭源城到秦州,究竟哪里有荒地,但是一顷之数,怕是不实。渭源至秦州边境,就有两百里路。再加上秦州本身人丁稀少,想来荒置的不在少数。官家也可让勘测之人仔细丈量,献上沙盘,不就一目了然了?”沈括没有亲身到过渭源,自然制不出详尽的沙盘。但是道理都是共通的。比例尺放在那儿,还怕量不准吗?
“定然能量准了!”赵顼已经恨恨地咬起了牙,“若是这次再有人说田地都有主,只有一顷闲田。朕倒要问问他,秦凤路到底有多少丁口?如此多的地,赋税莫不是被人贪去了?!”
还有王韶,也要制出同样的沙盘,讲清楚荒田都在哪里才行。话说回来,这沙盘也挺有用处啊。绘出山川地形,可比简单的排兵插旗要直观多了。将来打仗,都要制这种沙盘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万顷和一顷,还真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只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
还有沈括是实打实的地理大家,制出了“飞鸟图”,相当于今天的航拍地形图。沙盘也是他在定州巡视时开始制作的,神宗极感兴趣,委任他制天下舆图。他在各地为官,坚持了十二年,终于制出了《大宋天下郡守图》。后来辽宋争地,他以此图和木质模型,驳回了辽国的无理要求,捍卫了大宋尊严。
第108章
原本, 王安石埋头写了数天的奏书, 准备上书天子, 力陈“一顷地”的荒唐。只盼能让天子定下决心,严惩秦凤路主官,换上一个真正可用, 能配合王韶的主政之人。谁料还没等他发力,两个大大的沙盘,就让天子定下了决心。该降罪的降罪, 该调走的调走, 还遣了宫中制沙盘的匠人,随着内侍一同前往秦州, 和王韶共同绘制荒地的沙盘。
这可就不是笔头官司了。数字、地形、方位,全都能直观的展现在沙盘之上, 想要弄虚作假,哪有那么容易?
此法之妙, 让满朝文武哑口无言。也让王安石觉出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这手法,还真不像是一般朝臣能使出来的。那献上沙盘的沈括,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出人意表的法子, 来破此局呢?上一次让他如此惊讶的,还是日新报那小报。这次不会又跟办报之人有什么关系吧?
然而心中疑惑,这一团乱麻般的问题,好歹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只等沙盘绘制成型,确定了荒地数量, 就能发行国债。
这次发行的二十万贯国债,对天子而言,不过是试水的筹码。对于王安石,却是施展手脚的前提。朝廷欠了债,就要想法子补上。那么不论是开源还是节流,都顺理成章了。他构想的几样新法,也能逐步提上日程。
王韶在奏书里提到的“市易司”,似乎是个不错的手段。既然边贸有那么大的利润可图,自然还是让朝廷来操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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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诸公万言,都不如琼儿一个沙盘管用。”国债的事情基本敲定,韩邈也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人。当然,他也比旁人更清楚,沈括那点子来自哪里。现在有了成效,自然也要夸一夸某人。
甄琼嘿嘿一笑:“眼见为实嘛。现在没人敢乱说话了吧?我还等着买国债呢!”
他都想好了,这次要投六千贯下去。一年五厘的息,两年就是一分利了。六千贯能得六百贯的息钱呢!而且这还是官家掏钱呢,当真是不赚白不赚!
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邈哥,秦州的地好吗?”
韩邈眉峰一挑:“怎么,不想要利息,想换成地了?”
“都是沈括说的,一顷地足有一百亩呢!要是买六千贯的国债,到时不就是四百顷的田地了……”甄琼边说话,边忍不住轻轻吸气。这么多地,他见都没见过呢。当真有点心动啊!
六千贯也不是个小数目了,都买成地,怎么能操持的过来?韩邈轻叹一声:“地价虽贱,但秦州都是荒田,开荒的花费就不是个小数目,耕种更需要人力……”
他话还没说完,甄琼就立刻道:“那边的牛马是不是便宜些?也未必都要人力嘛。弄个几头牛拉的大犁,后面挂个种子斗,边耕田边播种。再雇几个人用唧筒洒水浇田。收割的时候,也可以用大型镰车……”
嘿呀,想想就让人兴奋呢!他当年有个师兄,祖上是给农场主耕田的,跟他吹嘘过不少农垦的场面。几十头牛在田里拉大犁,沟渠纵横,从来不会缺水,连杀虫喷药的时候,都有专属的设备。等到丰收,镰车刷刷割过,那场面,简直了!
而且也不是只能种地嘛。也不知秦州那边能不能种棉花,他来这么久,发现大宋棉布不多,价钱也不便宜。这么好的东西都没人种,若是四百顷都种上棉花,怕是金山都不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