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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 (一)(18)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38 标签:强强  

  谢景沉默了许久,低声道:“他身体如何?”
  “王家没传出消息,但昨日回王家的路上,一直在吐血。”’
  谢景顿住了,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往后拦着他。”
  “是。”
  王悦在屋子里躺了三四天,脸色好了些,他觉得自己就算是没好了个七七八八,那也好了个四五分,能走能跑,没多大问题。
  “世子你上哪里去?”王有容多嘴问了一句。
  “谢家。”
  王有容听王悦这么说,心里直叹这位祖宗真能折腾,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劝劝,忽然又想,也成。
  王有容于是高高兴兴地陪着生龙活虎的王悦去了谢家,半路上,他瞧见王悦还相当有兴致地从路边一个小姑娘手里花重金买了堆红线。那小姑娘七八岁大小,大约没想到今天能遇上这么个钱多人傻的玩意,把红线球往王悦手里头一塞,拿着银子一溜烟跑没了,生怕王悦反悔要把钱追回去。
  王悦倒是掂着那胡桃大小的红线球挺乐呵,没觉得自己哪里吃亏。
  王有容勤俭持家惯了,见状脸都黑了。
  王悦扭头看着他那张黑脸,忽然便笑了,“她说这是月老祠的红线。”言下之意不亏。
  王有容:“都是骗十二三岁小女儿的,上元节三文钱一捆还送个鸳鸯戏水的荷包。”
  年方二十的相府公子捏着那红线顿了下,“哦。”
  一行人到了谢家,王悦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侍从上去敲开了门,他抬脚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难得这次谢家大公子不在院子里看书,他在谢家后院的竹林水榭,王悦找着他的时候,他就坐在水岸边,身后竹林郁郁苍苍。
  王悦让所有人下去,自己放轻了脚步声朝着那人慢慢地走过去,他在他身后站住了,“谢大公子挺有雅兴,看水花呢?”
  谢景早听出来身后是他,回头看了眼,果然瞧见朱衣如枫火。
  王悦在他面前的石头上捞起衣摆盘腿坐下了,一双眼像是在笑,“谢大公子,多日不见啊,别来无恙?”
  谢景看着王悦的脸,王悦双眼神采极灿,让人几乎注意不到他苍白的脸色,他看了他一会儿,血有些冷了下去,王悦是真的伤得不轻。
  王悦在他面前看着他,忽然道:“谢大公子你脸色瞧着不好啊?这是哪里病了?”说着话,他伸手去握谢景的手,一把握住了,“这手怎么凉成这样?”他捏了捏,说着话从袖中掏出红绳给谢景缠上了。
  谢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上被缚了根红绳,而王悦正在绑着,他瞧见王悦手腕上金色的长命锁,抬头看了眼他。他没出声阻止。
  王悦把红线绑上去了,又打了个结,余光瞥见谢景的手腕上似乎有东西,还没来得及掀开袖子细看,手忽然被谢景抓住了,他浑身一僵,随即笑了下,抬头望着谢景,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道:“谢大公子,本世子觉得你这是有病啊!”
  谢景看着他,等着他胡说八道。
  王悦道:“谢大公子,你瞧你这脸色,你这脸色太差了。”他抬起另一只没被谢景抓着的手,似乎要碰谢景的脸,却又在三四寸的距离上停住了,他的手有些轻微颤抖,他顿了片刻,忽然动手替谢景理了下垂在一旁的黑色头发,“这头发乱了。”他用手轻轻拨了两下,笑了笑。
  谢景垂眸望着他,眼中一点点暗了下去。
  王悦坐回了石头上,盘着腿,手里头拉着红绳,另一头系在了谢景的手腕上。他深深地望着谢景,轻轻地扯了下那线,开玩笑般道:“谢家大公子真是适合绑着,瞧这气质,拿绳子栓起来藏家里头,那就是……”王悦顿了半天,总觉得此刻说“狗”很是败气氛,但是他又意外地觉得这主意其实不错的。
  这年头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不都流行养点什么吗?就跟庾文君养兔子,祖逖养狗,温峤养斗鸡一样,他觉得他把谢景拖回去养起来也很是不错啊。他望着谢景,自己被自己的念头逗得笑了下。
  他觉得自己这人心肠确实蛮歹毒的,得不到就要把人绑回去当狗栓起来,还不许他见人,只准看自己一个人,只准对自己一个人说话,就是死也得死在他怀里。
  王悦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心地还是蛮善良的,他忽然就不这么觉得了,他这简直就是衣冠禽兽啊。
  谢景看着坐在面前捏着根红绳不知道想什么东西想迷糊了一直在笑的王悦,伸手轻轻地拽了下手里头的绳子,把王悦的魂慢慢地给拽回来了。
  王悦感觉到绳子传来的震动,回过神抬头看着谢景,忍不住又低头笑了下。
  谢景轻轻拉了下绳子,“怎么了?笑什么?”
  “没事。”王悦抬头看向他,“没事,我忽然想到月老牵着一大群狗……”他闭了嘴,笑着看向谢景,盯着看久了,眼中慢慢地变黯了些,他忽然笑道:“谢大公子是个妙人啊。”
  谢景望着他,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王悦似乎没那么高兴。他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线,又看了眼捏着红线坐在石头上扭过头去眺望湖面的王悦,他看见王悦的手有些轻微颤抖。王悦的脸色其实一直都不大好。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一点点慢慢收着系在他腕上的红绳,直到王悦察觉到异样回头看他。
  谢景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红绳挺好看的。”
  王悦的眼神忽然就变了,他盯着谢景,过了很久才问道:“你喜欢?”
  谢景轻轻点了下头,低声道:“喜欢。”
  王悦忽然就愣在了哪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捏着那根绳子,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我花十两银子买的。”
  话一出口,王悦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谢景望着他,闻声忽然轻轻笑了下。
  王悦内心正悔得肠子都发青,却突然看见谢景笑了下,那一瞬间,多少前尘往事汹涌而来,他怔在了当场,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了,眼中就只剩下了这么个人。
  ……谢景发现王悦吃完晚饭后人就不见了,煎好的药放在案前慢慢变凉,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忽然有些头疼。
  夜半时分,王悦坐在谢家后院的池子边,双手撑着池子边缘,仰着头看月亮。清风拂过身后的竹林,他听见竹叶窸窣的声响,一千六百多年的流金岁月,似乎就在这风吹竹林的声响中流淌而过。不知道是谢家那个院子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咿咿呀呀如小儿学语,他听了一阵子,望着头顶上的月亮轻轻笑了下。
  清风知我意。
  他抬手对着月光看了眼,风吹动金色的长命锁,露出腕上缠着的几圈红绳。
  王悦起身离开。
  他以为谢景已经睡了,可大老远他就瞧见了谢景屋子里的烛光,推门进入院子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廊下的谢景。
  谢景也瞧见了他。
  “谢大公子,还没睡呢?”王悦走上前去,手按在了轮椅上,低头望着谢景的脸,低声道:“时辰可不早了。”
  廊下吊着几盏青竹灯,谢景借着灯光看清了王悦被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他忽然极轻地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王悦在廊下靠着柱子坐下了,他望着谢景忽然笑了下,“谢大公子,我有几件事儿颇为不解,我能问你吗?”那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像是随口寻了个话头。
  谢景看着他,低声道:“问吧。”
  “我记得谢大公子今年二十八了吧?”王悦打量着谢景的神色,“这年纪不轻了,谢大公子为何迟迟没有娶妻生子?大晋朝尚早婚,若是放在其他士族子弟的身上,你这年纪,儿女都快长大成人了吧?”他说着话,一双眼却是没离开过谢景的脸。
  谢景望着他,没说什么,可王悦一直盯着他瞧,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我无意于此。”
  “这些年从未动过成家的心思?”
  “不曾。”
  “是吗?”王悦笑了下,“那谢大公子这些年来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便不曾得遇二三红颜,或是知己?”
  “没有。”
  王悦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道:“不像啊!谢大公子这品貌,放眼一整个江东也是数一数二,教人遥想公瑾当年。”
  “世子说笑了。”谢景语气淡漠。
  王悦闻声轻笑了一声,“本世子从来不说笑。”
  谢景冷淡道:“问完进屋吧。”
  “最后一句。”王悦伸手按上谢景放在轮椅上的手,他低下身望着他,一双眼清亮无比,他一字一句低声问道:“谢大公子可有意中人?”
  谢景闻声看向王悦,忽然没了声音。
  王悦凑近了些,几乎是擦着了谢景的脸,他盯着他轻轻笑着,低声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有没有?”
  两人离得太近,谢景清楚地感受到了王悦的呼吸,他看着王悦。
  王悦抬手轻轻地抓着了他的袖子,“谢……”刚一开口,他瞧见谢景的眼神忽然变了,他还未察觉出异样,胳膊忽然被人用力地抓住了。大口的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眼,有些错愕,“我……”
  “别说话!”谢景伸手一把扶住了王悦,立刻伸手去按他的脉。
  王悦有些没反应过来,血从嘴中涌出来,瞬间把谢景的白色衣衫弄脏了,他下意识抬手去擦,眼前忽然一阵发黑。
  等王悦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感觉到手里似乎抓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截雪白的袖子,上面印着暗色的云纹。
  谢景低头看着迷迷糊糊拽着自己袖子的王悦,没说什么,直到王悦自己抬头看向他。
  王悦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一下,忽然抬手去擦嘴角的血,抹了把,却发现脸上是干净的。喉咙里还是有浓烈的锈味,他顿了片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说到一半对着谢景吐血了。他躺在床上,抓着袖子愣愣地看向谢景。
  谢景终于忍不住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发,轻轻松了口气。
  王悦看这样子,明白自己可能是吓着人了,他在王家的时候,吐血吐多了,院子里的下人都习惯了,只要不是那种突然吐得停不下来的那种,下人都表现比较镇定,直接去喊隔壁的大夫过来,剩下的人煮开水的煮开水,煮药的煮药,慌张不到哪里去。但谢景没见过这场面啊,他承认这场面头一回见着是挺吓人的,尤其他回回吐血的时候脸色都苍白得像只水鬼,瞧着更是吓人了。
  王悦顿了一会儿,抓着谢景的袖子没说话,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外衫被脱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应该是谢景给他施针了。他随手拢了下领口,犹豫了片刻,对着谢景道:“多谢。”
  谢景看着他,低声道:“落下病根了。”
  王悦点点头,“我知道。”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景望着王悦低头不说话的样子,眼中渐渐失了温度。
  王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好好养几年就好了,吃好喝好,没什么大事。”他抓紧了袖口,整个人往谢景面前挪了下,低声道:“大夫说了,其实我这是心病,就心中有郁结,你知道吧?心中有事,想不通就会吐血,我这是害了心病了,大夫说我这八成是因为儿女情长之事,想不通,憋在心里头就成了一块心病,想起来就容易吐血。”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不,伤着肺了。”
  王悦:“……”
  “当我没说。”王悦别开视线,默默地捂着胸口躺了回去。
  谢景忽然伸手将他的胳膊抓住了。
  王悦浑身僵了一下,回头看去,等了很久都没听谢景开口说话,他终于忍不住低声轻轻问了一句,“做什么?”
  谢景望着他,“你三日前的夜里来找过我,站了一晚上又走了,你找我什么事?”
  王悦一下子想起来了,捏着被子的手极轻地颤了下,他抬眸看着谢景,脸上的血色莫名又褪下去几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不知道。”他看了眼谢景,笑了笑,低声道:“我忘了。”
  谢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没了声音。他缓缓松开手,王悦又躺了回去,他看见王悦对着自己笑了下,钻到了被子里,接着闭眼睡了过去。他的手忽然就抖了下。
  终于,他转过身抬手去熄床头点着的汉制灯台,就在烛火嘶一声熄灭的瞬间,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人从背后伸手轻轻抱住了他。他没发出声音,任由他抱着,他清晰地感觉到王悦在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屋子里黑暗昏沉,谁都没有说话。
  王悦一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时候谢景一句话都没说,不是在斟酌着是否要始乱终弃,而是在歉疚。这人觉得自己受伤全是因为他没护好自己,正在不声不响捡破烂似的把事全都往自己头上揽,王悦一直没懂谢景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动的,很多年后依旧不怎么懂,于是只当他是个傻子好了。
  王悦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亮堂极了,他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屋子,果然瞧见谢家大公子坐在院子里,王悦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谢大公子衣冠胜雪,他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就在王悦沉浸在香艳之中时,忽然,空中飘来一两丝熟悉的芳香,王悦顿了下。
  他推开门,果然瞧见王有容香喷喷地站在那儿,手里头捏着封信。
  王悦现在一见着信就觉得恶心,他接过来看了眼,发现是张空白的请帖,他疑惑地看向王有容。
  王有容擦了把汗低声道:“丞相说琅玡王家今晚有个宴会,诚邀世子回府一聚,丞相还说……说世子你要是不回来,就把……把你的……狗、狗腿给……”
  “打断?”王悦皱了下眉,替他把这艰难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王有容点了下头。
  王悦看着他笑了下,“王导想干什么?宴会。”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鸿门宴?他想宰谁?”
  王有容支吾了一会儿,“世子记得祖约吗?”
  王悦点点头,“记得啊!就那个出了名的废物,小时候跟我打架回回都像狗一样咬我胳膊的那个,就那个废物是吧?哈,他又怎么了?”王悦记得这人,这人是北方人,读书时和他有点过节。
  王有容似乎不知道如何说好,低声道:“皇帝昨日下令,祖士少封平西将军,刺豫州,统领豫州祖家旧部十万人,丞相今夜摆酒为他送行。”
  王悦听完顿了很久,“你刚说什么?”
  “祖约封平西将军,刺豫州,领十万兵,老丞相专门给他摆酒送行,大半个朝廷的人都来了。”
  王悦张了张口,心头思绪狂奔,最后竟是不知道说什么,第一反应是,王导和皇帝脑子被驴踢了?第二反应是,祖士少这种人都能有出人头地的日子,大晋这是要完啊,现在去投敌叛国还来得及吗?思绪一时汹涌如潮,最后王悦开口道:“我和他有仇,我能不去吗?”
  王有容低头支吾道:“丞相说,世子你要是不回来,就把……把你的……狗、狗腿给……”
  王悦一脸无话可说。


第41章 纨绔
  王悦最终还是决定回王家给王导撑撑场面。王老丞相当了一辈子的官, 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这年纪的人也就剩下这点脾气了,当儿子的不哄着谁哄着?
  王悦留在谢景院子里吃了午饭,吃完后急匆匆地打算赶回王家, 临走前, 他盯着谢景的脸看了一会儿。
  谢景坐在轮椅上, 刚刚放下碗筷, 整个人闲散而自在,见王悦盯着自己,他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
  王悦凑了过去, 忽然抬手摸了下谢景的脸。
  谢景一下子愣住了。
  王悦笑了起来, 有些无赖又有些随意地低声道:“我先走了。”说完, 他忽然低头亲了下谢景的脸颊。
  王悦转身就跑,仗着谢景是个残废没法追他, 一溜烟没影了。
  一旁的谢家侍者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
  所有人回头看向谢景。
  谢景明显怔住了,过了很久才恢复些表情,明白过来自己是给人轻薄了,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下,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春风乍起,小院中清风修竹, 窸窣作响。
  王悦跑了,路过前厅的时候,一把抓过了还在闷头吃饭的王有容,“走了!回王家!”
  “世子你笑什么?”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笑了?”
  “有啊!你当下就在笑!”王有容不明所以,“你看还在笑!”而且笑得很是下流,让人瞧了毛骨悚然。
  王悦回头骂了一句,“我笑个屁啊!你整日关心点正事行吗?快别吃了!走了!”
  王有容抱着只饭碗被王悦拽着跑,撒手也不是,抱着也不是,最后碗啪一下掉到了地上,泼掉了半碗米饭,王有容顿时心疼至极,心里嗷嗷地叫唤。
  王悦抓着王有容回了王家,冷静下来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拍了下王有容的脸让他也清醒清醒,之后,他坐在马车上问了王有容几有关新上任的豫州刺史祖约的情况,了解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祖约那草包刺豫州,是接过他兄长祖逖的担子,人家名正言顺。
  道理王悦其实都明白,祖逖病死,但威信仍在,坐镇豫州的人必须是祖家人,否则必将引起豫州派系的内斗,祖约是祖逖的亲弟,他是不二之选。说是这么说,但王悦仍是有些惊奇,祖约那废物镇守豫州,朝廷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打算要这江左三大门户之一了?
  王悦有很多狐朋狗友,但是够得上和他称兄道弟资格的人极少,像祖约这种不仅能同他称兄道弟并且混账程度旗鼓相当的,那更是绝无仅有。建康城有很多有出息的青年才俊,像是庾亮,像是温峤,像是周琳,这些人的资质放在全天下来看都是上乘,如果说这些人是东晋王朝的国之栋梁,那王悦与祖约就属于不可雕的那种朽木,烧柴火都嫌废柴的那种。
  祖约是豫州刺史、镇西大将军祖逖的胞弟,他哥是个带兵的将军,他哥的朋友叫刘琨,孤悬塞北第一将,他家里还有一窝手掌兵权的将军,他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他是个窝囊废的事实,这就像王导是个善处兴废的东晋名相但他不能改变王悦是个草包的事实。
  相似的硬背景使得王悦与这位同窗的关系打小就很特殊,两人谁瞧谁都不顺眼,自小一见面就掐,王悦瞧着他像条狗,他瞧王悦像狗养的,两人一个是东晋大将军的胞弟,一个是东晋名相的嫡长子,掐起来自然也是一桩大戏,回回都闹得翻天覆地,有一回两人甚至当着元帝的面在御书房直接打了起来,元帝坐在案前看着互摔东西的俩人,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两人是建康城出了名的纨绔,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个阮孚,竹林七贤阮咸之子,那个拿着官帽上的金貂换酒钱被人告到元帝面前还不要脸哭穷的阮家败家子,要数没出息不要脸爱闹腾,他们三人是公认的不相上下。
  祖约镇豫州,王悦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就觉得自己后颈上冷飕飕的。
  “王导和皇帝的头是被驴踢了吗?派头驴去守豫州都比派祖约强啊!”
  王悦与王有容说了自己的想法。
  王有容难得深表赞同。
  “派他去,那还不如派世子你去呢!”
  王悦点点头,忽然又一顿,扭头看着王有容,“你说我是驴?”
  王有容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惊恐地摆手,补救道:“不不不,世子如何能和驴比呢?!”
  王悦盯着王有容看了会儿,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与祖约没多大差别,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不如驴,我就跟驴差不多。”
  “不不不,世子,世子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王有容噎了一下。
  王悦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就跟疯了似的,他拍着王有容僵硬的脸,笑得停不下来。
  “世、世子?”
  王悦大声笑着,拍了拍王有容的肩,“等死吧!”
  王有容腿一软。
  然后王悦一脚将他狠狠地踹出了马车。
  当晚,王悦还是穿戴得人模人样地坐在了夜宴上,自家的宴会,他随便就挑了位置坐下了,也没去管什么主次尊卑,反正没人敢同他抢位置。刚一坐下,他抬头扫了眼,忽然僵住了。
  紫衣金绶的皇族太子坐在案前,旁边坐着一脸恬淡的庾家公子,再一旁是拎着壶酒边倒边往两人方向走的醉鬼温峤。
  司马绍抬头看了眼王悦,王悦的手忽然就一抖,下一刻他猛地扭头看向上座的王导。
  王导的眼神很是平淡,贴着杯盏的手轻轻动了下,示意王悦起身换个位置避避风头。他哪里想得到王悦他个草包会跑到司马绍对面去,人要是蠢起来连驴都不如!给他安排了好好的位置不坐,他非得跑!
  王悦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司马绍,又一想毕竟是平西将军的送别酒宴,元帝来不了,让太子到场也是惯例,只是为何没人提前和他说一句?王悦坐在那儿望着朝他使了个简单眼色的王导,一时极为尴尬,僵在了原地。
  王导看着王悦那副蠢样,心都凉了,他怎么生出个这样蠢的东西?就知道跟块木头似的傻愣着!王导看不下去了,正好瞧见门外几位姗姗来迟的江东白发老臣,他起身去接人。
  王悦正坐立不安,忽然听见阶下一片喧哗,刚升官并且又娶了七八房小妾的祖约祖家小将军到了,身后跟着哒哒踩着木屐闲庭信步的阮家公子。祖约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司马绍对面的王悦,挑眉笑了下,他最近升官发财娶老婆风头无两,对比王悦自从遇刺后就成了一天到晚吐血的肺痨鬼,此时不猖更待何时?
  他特意走过去打算打个不咸不淡的招呼,顺便问候一下王家世子的近况。
  还没开口,王悦忽然刷一下站起来,吓了他一跳。
  “许久不见啊,祖约大将军?听说你要去豫州上任,我特意赶来为你践行!”王悦一把扯过还没反应过来的祖家窝囊废就反手狠狠按席位上了,“坐!”
  刚升官发财的祖小将军有片刻的傻眼,“王长豫你……”
  “我敬你一杯,来!”王悦打断了祖约的话头,抬手就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手按着桌案就推了杯酒过去,“喝!都是自家兄弟,来这儿不要客气,放开了喝!”他对着祖约使了个眼色,亲亲热热的。
  被吓到了的祖约憋了半天,“哈?”看着手里的杯子,他瞪大了眼,压低声音骂道:“王长豫你有病吧?老子和你很熟?你个肺痨鬼你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你当老子忘了?”
  王悦揽着他的肩就像是揽着自家亲兄弟似的,他斜斜瞥了眼祖约,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祖约的脸有些扭曲,“那女刺客怎么没一刀捅死你?”
  王悦似乎什么都听不见,把喝空了的杯子啪一声按在了桌上,他朗声劝道:“祖士少,喝不喝?不喝我不给我面子!你就是看不起我!我拿你当兄弟,为你践行,花真金白银给你砸出如此大的场面,而你看不起我!”他说得非常热烈激昂,抓着祖约的肩膀就跟找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说,你看不看得起我?”
  祖约瞪着王悦有些懵,一开始酝酿的情绪被王悦打乱了,他有些接不住话头,“什么?”
  “你看不起我!”
  “啊?”
  王悦拉着祖约的手揽着他就坐下了,那副亲热样子吓得祖约差点没拔刀把王悦的手给剁了。
  “你干什么?王长豫你疯……”祖约猛地憋住了,扭头看看四下望着他们这里的公卿大臣,最终回头看向拉着他的手的王悦,压低声音道:“王长豫?你又想如何?有什么算计尽管来!”
  王悦看着他,非常痛心,他端起酒杯,“来,这酒不喝,你就是看不起我!”
  祖约心里简直万马奔腾,我本来就看不起你!不服啊?他瞪着王悦,坚决推辞,不喝!
  王悦觉得自己有些失策,他盯着祖约的脸,一时之间竟是记不起祖约在历史上干了些什么事,说不好得罪还是不得罪,他劝着酒,脑子迅速转着,脸上却仍是笑呵呵的。
  祖约被他瞧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推了把王悦,“你松手!”他见王悦抓着他不放手,忽然想起这人前两日死而复生的传言,心里刷得一下就凉了,这副样子不是鬼上身吧?他猛地去用力想把手拽出来,“松手!”
  王悦忽然啪一下松开了手,看着祖约直接仰头翻了出去,他看得眉毛一抽。
  这咚一声,摔得挺疼的吧?
  既然摔都摔了,多踹一脚也没事。
  “祖大将军?士少?没事吧?”王悦问了一句,说着话他一脚把正要爬起来的祖约给狠狠踹了出去,忽然他大声骂道:“都瞧见祖大将军摔了没!还不上去扶他一把!没瞧见祖大将军都腿软得站不起来了?你们干什么吃的!”
  所有人全都一齐看过来。
  祖约爬到一半哐当又一声摔在了地上,王悦看得眉头又是一抽。
  祖约从地上爬起来,后知后觉地回头吼了一声,“王长豫!”他吼得脖子上青筋全绽,“你敢阴老子!”
  王悦猛地拍案起身,“要打啊?来啊!”他笑了下,还怕你不动手!
  祖约简直怒不可遏,朝着王悦就扑了过去。
  “别别别!别!”祖约的朋友阮孚忙伸手去拽祖约,祖小将军豁出去也是条汉子,把阮孚一把甩了出去,一拳就朝王悦砸了过去。
  王悦侧过了身体避开了祖约的拳头,忽然一口血喷在了祖约的脸上,他坐在了地上,一副身受重伤不可置信地模样震惊地看着祖约,“你……”他猛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全吐在了祖约的脚下,他忍不住弯下腰去。
  祖约瞪大了眼,拳头僵在了空中,看着扶着桌案哗哗吐血的王悦,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王长豫!老子没打中你啊!”
  王悦苍白着脸色,看着围观的众人惊呼着冲上来,他伸手拂开了王有容扶着他的手,一手指着祖约的脸,哆哆嗦嗦的,忽然猛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一副饮恨却又隐忍不发的模样。
  “世子!世子!”王有容猛地扶住了王悦,“大夫!去喊大夫!”他抬手就去擦王悦嘴角的血,
  王悦抬眸看了他一眼,王有容愣了片刻后猛地心领神会,他扶着王悦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祖约,眼神饱含震惊与不平,活脱脱便是在指控祖约为何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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