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159)
但……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涧清,”轩辕恪轻轻抚摸着他额边柔软润泽的黑发,“别怪朕……”
宋平章和汉王勾结谋逆一时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他是天子,也只能依法处置。
不过,宋氏是宋氏,涧清是涧清,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得涧清周全。
宋涧清烧了整整两天,到了第三天傍晚,这才退烧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绑上了铁块一样,动弹不得。
他吃力地偏过头,看到自己身边,有个大宫女守着。
“殿下,您醒了!”那大宫女察觉到了宋涧清的动静,“太好了殿下,奴婢现在就去喊太医!”
宋涧清却伸出手,拉住了她。
“陛下呢?陛下来过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就像是有人用刀片刮了他的喉咙一样,听起来有些吓人。
那大宫女犹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您昏迷那晚,陛下就赶过来了,只是您烧得太厉害,陛下照顾了您一晚上,第二天才去处理政务了。”
宋涧清闭上了眼睛:“那你现在就去回禀陛下,就说我醒了,想要见陛下。”
大宫女不敢迟疑,便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自从轩辕恪涧那晚阻拦嘉仪宫去宣政殿报信的羽林军充军流放之后,看守嘉仪宫羽林军自然不敢再阻拦嘉仪宫往外通消息。轩辕恪听得宋涧清醒了,便将手上正看着的奏折都放了下来,直接去了嘉仪宫。
“涧清,”轩辕恪一进嘉仪宫,宫中的宫女内侍都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你别起来,”轩辕恪见宋涧清吃力地想要起身,便道,“刚刚退了高热,好好躺着。”
宋涧清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他只穿着贴身的中衣,就这样从床上起身,跪在了轩辕恪面前。
椒房殿内虽然燃了火墙,但是宋涧清本来就病重体虚,跪下来的时候,宋涧清还是打了个寒颤。
“你这是干什么,”轩辕恪急了,“快起来。”
宋涧清抬头看着他,眼中古井无波。
“陛下既然肯来见我,那么就一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用那样嘶哑嘲哳的嗓音说出来,无端就添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轩辕恪想要去扶起他的手一顿,然后慢慢站直了身体。
宋涧清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嘲讽之意更浓。他跪直身体,端正给轩辕恪行了一个大礼。
“戴罪之人,不敢不跪。”宋涧清继续说道,“只是还请陛下明鉴,宋氏体沐皇恩,感激涕零,绝不敢做出如此狂悖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涧清,”轩辕恪的话语中已经带了几分不悦,“这件事情,朕和内阁宰辅自有论断。如今宋氏一族勾结汉王谋逆一事已经证据确凿,朕只是派人将嘉仪宫看守起来,已经是看在朕和你过去的情分了。”
“陛下和我过去的情分?”宋涧清只觉得轩辕恪这句话荒谬到好笑,于是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陛下若当真在乎过去的情分,或许应该将我也一同和我的父母亲族关进诏狱里,或许对于我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幸事!”
“涧清!”轩辕恪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宋氏一族于你而言就这样重要?你忘记了他们曾经是怎么对你的吗?曾经他们只把你当成一颗棋子,只想将你嫁入东宫,好延续宋氏一族的荣光而已!对于这些人,真的值得你这样糟践自己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轩辕恪,你是在怀疑我吗?”
宋涧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轩辕恪,眼底闪过不容错认的痛色。他没有想到,轩辕恪为了辩解自己的行为,居然将他最心底最深处的隐痛拿出来,这就样毫不掩饰,血淋淋地揭开。
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拿什么话去辩驳,也许因为是跪得太久,他只觉得头晕眼花,一时间不小心瘫软在地上。
轩辕恪下意识想去扶他起来,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宋涧清闭上眼睛,觉得头没有晕得这么厉害了,这才慢慢跪直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说得没错,”此时此刻宋涧清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活气,整个人冷得就像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剑。
“宋氏一族,的确是视我为一颗棋子,就算前废太子是个久病之人,年寿不永,也丝毫不曾想过我嫁入东宫是个什么下场。”
“对于这些人的死活,我的确可以弃之不顾。”宋涧清抬起头,“可是宋氏亲族里,还有自小疼宠我的母亲,还有和我血浓如水,同胞所出的兄姐,陛下也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最后一句话宋涧清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说完便像是牵动了肺腑一般,突然咳嗽了起来,宋涧清痛苦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却咳嗽地更厉害了。
他身边的大宫女忙半跪下去,帮他拍着背顺气,想要他能好过一些。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宋涧清原本苍白的脸上又多了一片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厉害了,眼角还有水光。
“涧清,”轩辕恪看见了便有几分不忍,“你放心,此事只是宋平章一人所为,朕会下旨,看在宋氏是皇后母族的份上,不会将你的母亲和兄姐处死,仅以流放罪论处……”
宋涧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流放?我母亲已经是五旬之人,如何能够受得了流放之苦?只怕还未到流放之地,就会病势在路途之中了!还有我兄姐的孩子,尚在稚龄,如何能这样千里奔波?只怕在途中就会夭折了!既然如此,陛下不如直接将他们处斩,好歹一家人整整齐齐共赴黄泉!”
“涧清!”轩辕恪面带不虞之色,“宋平章犯的是谋逆重罪,朕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那就请问陛下,”宋涧清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于他,“宋氏一族是当朝皇后母族,将来前途已经是不可限量。我父亲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又如何会和汉王勾结?汉王到底许诺了什么,才能打动我父亲和他共谋这巫蛊之事?”
轩辕恪神色一滞,宋涧清问的这句话正好戳到了他心底隐秘的痛点。
“这就要去问你父亲了,”他冷笑道,“你父亲在写给汉王的密信之中,说对朕将你立为皇后一事深恶痛绝,说你本是废太子正妃,就算他被废,你也应该和他生同衾死同穴。而朕将你立为皇后,是坏了宋氏的清誉。他还说,若是汉王事成,还请汉王将你和废太子合葬。”
“涧清,”轩辕恪说完这些,面上也是显然动了真怒,“你父亲打算在汉王谋反事成之后,将你赐死,和废太子合葬,为的就是用你的血洗干净宋氏的清名,这样的父亲,你觉得还值得你为他拼死求情吗?”
原来是这样……
听完轩辕恪的话,宋涧清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像是有一道惊雷劈在他的头顶,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他和废太子合葬……这倒的确是宋平章说的出来的话。毕竟一个坤泽,两度嫁入皇室,在世人眼里,这确实是离经叛道之事。虽说大启一朝风气开放,坤泽和离之后再嫁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只是再嫁入皇室的,的确是第一个,世人就散畏惧皇权不敢明面上多说什么,私底下嚼舌根也是少不了的。
只是宋涧清没有想到,宋平章对轩辕恪立他为后的事情居然这样痛恨,痛恨到希望他去死的地步……
他原来以为就算他和宋平章父子情分虽然淡薄,但是,他始终是自己的父亲……
不对!
脑海中有什么划过,让宋涧清从自怨自艾里挣脱开来。
宋涧清眼神蓦地清明起来。
“陛下方才说,陛下是从家父和汉王来往的密信之中,才得知家父的意图的?”
轩辕恪眉眼不动:“不错。”
宋涧清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可知,书信一物,乃是最容易伪造的。别的不说,父亲嗜好吟诗作赋,府中养着许多清客。他们若想拿到父亲的字纸,来模仿父亲的字迹,简直是太容易。就算书信上是父亲的字迹,也不能断定这就是父亲亲笔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