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109)
“宝贝!你在做什么?别抠了,快别抠了。”等芦荟意识到沈满棠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满棠的嘴上、手上早已一片血红,像个刚茹毛饮血完的怪物。
芦荟抽泣着,将刚洗尽的手帕拿出来给沈满棠按压止血。可顾了上头又顾不着下头,这么多伤处,她一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去叫二爷来。”芦荟刚起身,就被沈满棠拽住了手。
他咧着沾血的牙,安慰道:“没事芦姐姐,这点血我冲下水就止住了。你别叫二叔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虽然他觉得看鲜血在皮肤上流淌的样子还挺奇妙的,但其他人未必有和他一样的欣赏眼光。明明是件很爽的事,他不想让沈沧以为自己是在心机深重地卖惨,那会让他比现在还要难堪。
他站起身,俏皮地举着十根手指,示意芦荟自己要去冲水了。芦荟被他诡异的举动吓得跌坐在地上。她不明白一贯最娇气的小少爷刚刚是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的,这还是那个磕到桌腿了就嚎啕大哭要打桌子的人吗?
最后芦荟还是用纱布简单处理了沈满棠身上的伤,将他的四根手指裹成粗笨的萝卜条。沈满棠流够了血,也没了力气,安静地与芦荟依偎着守在了傅君佩房内。等到很晚,傅君佩才终于苏醒了过来。
窗外的一道惊雷不适时地响起,把每个人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又重新提了起来。闷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舍得施舍些甘霖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子随着大风,顺着窗户间隙刮进了屋内,吹得人脊背发凉。
不过就连平日里最心细如发的芦荟都没心思在意这些误入的雨滴了。她松开沈满棠的手,赶忙跑去书房禀报沈沧。
“小少爷,你看会儿太太,我去喊二爷来。”
沈满棠僵硬地点点头,顺从地走到了傅君佩床边。
“小满,”傅君佩看向床前的沈满棠,抬起手来唤他道,“你嘴怎么了?”
沈满棠立马抿住唇,又快速背过手去,不想让傅君佩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
傅君佩的手霎时僵在空中,过了几秒才失意地垂了下来。“姆妈身体不舒服,你叫芦荟给你抹点药膏吧。”
沈满棠点点头,看着虚弱的傅君佩,一时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他想,有他这么个隐患在,姆妈这些年应该很不好过吧。可她再不好过,也还是把他拉扯大了。
明明她是最有资格怪他的人。
沈满棠想,如果姆妈现在开口要他去死的话,他一定会照做的。可偏偏姆妈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去擦药膏。
“姆妈,二叔来了,我就先走了。”连一贯最会撒娇逗乐的小孩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缓和当下凝固的氛围了。他面对生身母亲时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再待下去,撞上沈沧后该有多尴尬了。
沈满棠逃似的上了楼,才将将与快步走来的沈沧错开。沈沧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傅君佩,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将她扶起身来喂了口水。
“对不起,”傅君佩润了润唇,苦笑道,“这句话我欠你太久,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大哥,还有你三弟,他们都没逼过我,是我鬼迷心窍,为了有个孩子做倚仗才下的药。不仅害了他们,还辜负了你。我根本不配你的爱,这么多年瞒着你,也是我贪得无厌,如今事情既已败露,我也没脸再待在你身边了。”
她推开沈沧的环抱,向后靠在了床头:“你被我拖着,无妻无子地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等你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很快忘了这些烂事了。”
“其实这些年好多人家的女儿都和我打听过你的喜好。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傅君佩侧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大雨,眼角也不禁泛起了涟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胡言乱语些了什么。
“当年的事,是你爹娘逼你的?”沈沧虽这么问,但心底却几乎没有丝毫怀疑。他想也知道,傅家能为了钱强行给女儿换个丈夫,就也能逼迫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怀上孩子。
“是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我若真是忠贞不渝,就不会受他们指使。哪有坏事做尽,还给自己立牌坊的道理?”时至今日,傅君佩已经不想再追究这究竟是谁的过错了。把错误按在她那早已过世的双亲头上也并不能让现在的局面变得更好一些。
她看着那被风吹得鼓起的帘幔,突然产生了艳羡之情。她若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也能像这帘幔一样自由?
但转瞬,她又想到了她的孩子——一个小小年纪就被迫察言观色,靠撒娇卖嗲来讨大人欢心的小孩。她自私自利地把沈满棠带到这世上,连如何用余生来弥补他受到的伤害都想不到,又怎么能不管不顾地抛下他,一死了之呢?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带小满离开的。”
沈沧想过,傅君佩醒来后或许又会变回曾经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嘴脸,但他不曾预想过,傅君佩有一天会真的离开他。他们爱恨交织,死去活来地纠缠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真到了要分开的这天,却是如此的平静。
“这些年我一直把小满当亲儿子看待。”沈沧看着傅君佩柔美的侧脸,难以相信这个女人有一天竟会比自己还要心狠。
“他也是真心把你当爸爸的。”想到沈沧与沈满棠相处时的那些温情画面,傅君佩便没法再回避沈沧炽热的眼神了。她转过身来,泪水也随之决堤而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满。如今你既已知晓实情,那我们便到此结束吧。”
“我若不同意呢?”沈沧执着地望着傅君佩空洞的眼眸,甚至不惜卑微地去挽留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爱人。要论过错,这些年他又何尝没犯过错?从诞下沈满棠开始,傅君佩便一直推拒他,推拒了整整六年。是他不依不饶,犯浑耍横,才逼着她留在了身边。他又怎么能倒打一耙,责怪傅君佩刻意隐瞒了小满的身世呢?
傅君佩的神情顿时变得迷茫起来。沈沧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原谅欺瞒了他十多年的自己,还愿意继续抚养沈泱的儿子?
沈沧也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若是早十二年知道此事,他一定会拿把枪,把沈泱和沈满棠都杀了,再把傅君佩锁起来,日日夜夜折磨她。可他今年已经三十了,他过惯了舒坦日子,便只想就这么糊涂下去,和爱人孩子有个小家。
可傅君佩却实在不敢这般妄想。早在六年前与沈沧和好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梦醒时分再被抛弃的准备了。可事到如今,她预想中的羞辱却并没有出现,相反,沈沧竟还肯原谅她?
她的眼中斥满了泪水,就连近在咫尺的沈沧都看不清了,却也还是哭着笑出了声。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十多年里,每一日她都活得提心吊胆,生怕沈泱会突然回来。如今这份无止境的担心,也终于算是摸到尽头了。
既然沈沧还愿意接纳小满,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结束这段持续了十余年的折磨,和帘幔一样自由了。
她的脑中闪过沈满棠将手背到身后的动作,沮丧地想,或许她的孩子也不愿再跟着她这样的母亲了。若是沈沧肯照顾他,那她便没什么好担心,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我们留下的话,你还会把小满视若己出吗?”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沧,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会。”沈沧没有犹豫。这是他思索了一天后的答案。既然做不到放手,那又何必再彼此折磨下去?沈满棠本来就不可能是他亲生的,那谁是他的生父又有何区别?他都已经当了沈满棠这么多年爸爸了,难道这还不能算是他的孩子吗?
傅君佩哭喊着扑入他的怀中,将压在心头十多年不为人知的痛苦尽数发泄了出来。沈沧拍着她的背,纵着她崩溃了许久后才出言相劝道:“不哭了啊,都过去了。这样大哭太伤身体,你现在最不宜情绪波动过大。有什么委屈,等你冷静下来后再慢慢说与我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