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顺的不行(279)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啊。
忽而有人道:“这位老大人是何处人士,今年几岁了?”
褚忠还在悲号,他身侧周泰听有人询问,又看不少士卒悲哭中不知为何齐齐向着褚忠看了过去。
周泰心头一跳,替他答道:“他叫褚忠,今年四十有六。原本是司州河内郡人。因早些年洛京大火十室九空,齐皇调河内、南尹郡乡民入洛京以填充人口,他一家因此迁往洛京。
他还有一子名为褚大,前几日冻死了。因怕尸首被做成杂肉,就与同乡悄悄拉去埋了。谁知这几日饭食减少得厉害,他那同乡耐不住饿,昨夜跑出去挖尸首来吃,叫他发现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刚刚出来问话的士卒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此刻听了周泰的话,这样的人间惨事叫他狠狠捶了下拳,而后大步往前走,直走到褚忠跟前。
“老大人,今日你哭喊要回家,我等尽有归家之心!只可惜军中无人带领,犹如一盘散沙,只能叫阎兵随意屠杀。
今日我等士卒索性就以您为首,以‘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为号,当下振臂一呼,死中求活了!”
周泰后背热汗一阵一阵出,果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叫何名?说得有凭有据,怕跟我们这些农户不相同。”周泰虽然也没多少见识,可也知道这一番话让他们这些泥腿子来说是说不出来的。
年轻人抱拳道:“在下曲行,因小时救过乡中豪族的一名嫡系子弟。为报救命之恩,对方允我去他家中读了几年家学,故而识得几个字。”
周泰再无话可说。
曲行见此扭头喊道:“诸位,与其在白雪苍茫之中悲苦难止,不如搏命一试!今日我等就此起事,以为如何!?”
寒风呼啸,随着曲行声嘶力竭的吼叫,褚忠的悲惨哀嚎,原本悲哭的人只觉得涌现出一股愤怒,而后愤怒越积越大,积累到顶点的时候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席卷一切,无可阻挡。
“只为归家,只为归家!”
有人喊了出来,随后喊声越来越大。
曲行见此就知道事情成了,他立即让人将褚忠扶起来,而后将他放他一块木板上抬着往外走,边走数百人边喊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的口号。
此地屯兵大概有两万人,当然不要小看人数少,以此地为中心延伸,附近的潘镇、马栏镇还有再往前走靠近豫州州府治所的许县都陆续有一两万的兵马驻扎着。
除开天寒地冻,没衣没食的情况下你一个人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原因外,也是因为四周太多的屯兵地。一个人要从包围圈中跑出去,那跟痴人说梦也差不多了。
可如果把两万人汇聚起来,那就不一样了。
口号越喊越响,一个个的营帐之中不断有士卒出来。有的士卒不明所以,旁边立马就有加入的士卒给他科普。
终于,当士卒汇聚足足有了三四千人后,曲行没有先去找阎兵,而是抬着褚忠直接去了此地粮仓。
粮草是这鄢陵县看管最为严密的地方,阎兵的两千精兵,其中就有五百人隔几日轮班,时刻守在四周。
“诸位,随我饱食两日,冒雪归家!!”
这场暴乱来得太突然,而且这次曲行这些人多少都有了准备。大多数的士卒虽然武器不够精良,可手中多少都有趁手的物件。
而且这次,人太多了!
三四千人疯了一样冲上去,那五百精锐着急忙慌开弓射箭,而后再用长刀劈砍重重地劈砍那些涌上的士卒。
可这一次这些士卒疯了。
他们几乎是用人命抵住了一波波的箭雨,等后面的士卒终于冲到了那些精锐士卒面前,他们就开始受到对方更优良兵器的攻击,那些锋利坚硬的长刀可以轻易劈砍断他们手中卷刃的刀剑。
可那又如何。
他们要回家啊!
这样的信念让他们却用血肉之躯跟长刀去对抗。
——咻
厚重的长刀被一名士卒从上到下狠狠劈砍下去,它轻而易举劈砍进自己身前士卒的肩膀,甚至借着惯性几乎砍入到了胸口,这个手脚浮肿的士卒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这个死了,那就劈砍下一个。
足够精锐的士兵是好几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他们早已心肠麻木,对鲜血跟人命不会有任何的敬畏感。
他要将长刀抽出来,然后去劈砍下一个反叛者。
可他一动,竟然发现没有抽动长刀。
这名战场精英下意识扭头,然后他看到这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甚至身上都没有战场士卒气质的中年人竟然双手死死抓着他的长刀。长刀锋利,用力之下,他的一只手掌几乎是半切断了。
“松开!”
疼痛早已让这个不知姓名的中年汉子听不到什么话了,他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抓着,一直抓着。
不知为何,这名精锐士卒忽然从心底冒出了一丝凉意。
这些人真得疯了。
战场最忌分神,精锐士卒被震慑心神的刹那,旁边一名士卒就在吼叫举着大石头向他头上咚地砸了过来。
精锐士卒瞬间脑浆迸裂,他缓慢倒下的时候将那名也已经咽气的中年男子一起带着砸落在地。
两条人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终结在这里。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终究是曲行等士卒占了人数优势。而手中的兵器再锋利又如何,终究会在砍杀中渐渐卷刃。终于,此地恢复了平静。五百精锐被砍杀殆尽,而曲行等士卒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们死的人是对方的三倍之多。
曲行幸运的还活着。
他踉跄着站起来,而后一脚踢开粮仓的大门。
里面是一粮仓的食物,如果给两万士卒顿顿饱食,大概也就吃四五天。怪不得伙房将他们吃的饭食压到了极致,真的是粮食不多了。
曲行按压着疼到扭曲的肚子,他沐血而喊:“粮食尽在此处,你我且来分润!”
金灿灿的粟米就在眼前,就算还有一些胆小的士卒不敢动手,此刻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加入到了抢粮的队伍中。
他们太饿了。
很快,活着的士卒将那些营帐拆卸用作燃烧之物,一个个火堆燃烧了起来,其上烹煮着食物。
在堆满了尸体与鲜血遍地的雪地上,这群还活着的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一碗碗的粟米饭。一碗厚实的粟米粥落肚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褚忠竟然都清醒了过来。
吃饱喝足的当日,两万人的士卒在褚忠为首曲行为辅的带领下,彻底冲击了阎兵的剩余队伍。最终,阎兵被愤怒的士卒砍下了头颅,而后尸首被挂在荒郊野外只等野兽啃食殆尽。
……
两日后的豫州许县。
不过才一两年的光景,如今的张並双鬓已经多了不少白发。
他伏在案台上,一批批的公文慢慢地批复着,偶尔不知看到了什么难以下笔,又长长叹息一声。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门被缓缓打开,进来的是仆从。
仆从感受着屋中寒冷刺骨的冷意,忍不住道:“大人,添一盆炭火了,如今你都病了,到了夜晚就咳嗽不止……”
张並不答。
仆从无奈,只能上前将今日的饭食送到张並跟前。食盒之中,只有一碗粟米粥跟一碟小菜,其余别无一物。
张並这才放下手中笔墨,拿起粟米粥就喝。
他喝得很小心,有米粥粒掉在了案桌之上,他也小心翼翼捡起送入到了口中,再将那一小碟小菜吃的干干净净。
“大人,府中给您的每日饭食再多准备一些吧。”仆从实在不忍心。
张並对府中仆从并不苛刻,因而服侍他的人大多真心爱戴他。
“不必了,豫州缺粮,我跟陛下竭力周旋也拿不出多少粮食。看看这些公文,有多少人在齐国饥饿而死,这是我跟陛下的失职啊。”
仆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张並也只是心中忧愤,这才有感而发罢了。当下挥挥手,示意仆从拿着食盒下去吧。
只是仆从才离开没多久,很快又有人急匆匆前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