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燃冰(5)
“我出去玩一段时间,玩够了刚好赶上开学,我就去读大学了。”
老太太用依然锐利的眼盯了他一会儿,开始替他收拾桌上的东西。
“去嘛去嘛,年轻娃娃是应该出去多走走,钱够不够啊,你等着,外婆去给你拿。”
裴令的笑越发难以维持了,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从没琢磨过要如何应对。
“这么多年压岁钱都在我身上,够了,外婆。”
裴令没说实话。
虽然这些年宋泠父母积攒下来不少钱,平日里吃穿用度方面都没少了宋泠的,但他们不认为小孩有管理金钱的能力,所以压岁钱都由他们收着。
宋泠身上只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学校奖励的两万。
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半晌也只是朝他挥挥手:“走嘛,注意安全噢,有什么困难给外婆打电话。”
没说给宋泠父母打电话,是顾虑着他的情绪。这家人都知道,宋泠曾经是被谁逼到自杀的。
“爸妈那边……”
裴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了,语气斩钉截铁,还带着怨:“外婆不跟他们说,你别怕噢。”
裴令替宋泠抱了抱酷老太太,便挥挥手出门,走进了七月的初阳下。
老人在门口看着,直到外孙没影了才慢慢走回去,回到了自己房间。她眼神好,一下子就看见了床头多出来两沓粉色的东西。
哎,外孙的压岁钱。
老人想起那个又深又长的口子,抹了抹眼睛。
*
裴令离开宋泠老家,转了两趟大巴又换乘火车才来到汀城。
在绿皮火车上坐了接近两天,下到站台,他仿佛感觉自己又轻了两斤。
走出火车站,不远处都市的浮华喧闹一股脑钻进他身体里,裴令站在烈阳之下,无端冒出点冷汗。
系统幽幽开口:“宿主是被自己穷到发抖了吗?宋泠的两万你几乎全给他外婆了,现在身无分文,怎么办?”
裴令回过神来,慢慢往外走。
“去找个长期饭票呗。”
“什么意思?”
裴令装没听见。
之前他让系统把小说原文发给他,但又是因为那鬼世界意志,系统就算发了也是乱码,在脑子里讲出来也会被屏蔽。
他一气之下也不想搭理废物系统了。
阳光太晃眼睛,他想了想,待会儿得去买一顶帽子。
这会儿离音乐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裴令在街头随便找了家便宜旅馆,开个房间洗澡换药。
换上干净衣服的时候无意发现袖口开线了,长长一根棉线吊在那里。
裴令没管,甚至把开线的地方扯得更大了点。
他得看起来越可怜越好,这个长期饭票才稳当。
这两天吃的药他也停了,此刻照了照浴室里的镜子,里面的少年像是刚死不久的鬼,皮肤苍白精神不振。眼皮往下一垂,遮住了那双在打坏主意的视线,看起来就变得呆呆的。
裴令就顶着这副鬼样子去了。
检票的工作人员都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的,像是怕他死在里面。
一场音乐会听得裴令神游天外。
台上的沈然万众瞩目。不知是因为舞台灯光太亮,还是因为沈然自带的主角光环,他整个人就像个发光体,周身都是莹白色的光晕。
裴令木然地盯着,到后面,他已经无聊到开始构思死前没写完的论文。
自己的学业算是彻底完了。
导师会在第几天发现他失踪?自己在国外也没什么朋友,发现他消失之后又有谁会在乎呢?
老师和同学应该不会,少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有谁……魏迟?在裴令回国前一天,那家伙还来找过他,请他吃了顿饭。
裴令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终于熬到音乐会结束。
他没急着离开,等到场地差不多空了才出去。绕到场馆后面,演出人员出入的地方,挑了个角落的阴影处站着。
经过订婚宴上短暂的相处,裴令认定了沈然是个善良的性格。而且既然是万人迷,那一定容易同情心泛滥,四处散播爱心才会惹来一串接一串的桃花。
他看过那种小说,懂的。
裴令在心里问:“系统,沈然还有多久出来?”
系统很是不情愿:“宿主,都说好了这项任务没有系统协助的。”
他装傻:“我不就问你个问题,这算协助吗?你都这么废物了,这点小事总可以做到吧?”
沉默了一会儿,系统道:“他刚才打了个电话,准备出来接人,应该还有三分钟。”
“行。”
裴令没再多问,将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脸。随后抬手,拇指虚虚按住左腕的伤口。
“宿主?你要做什么?”
他没回答,只做了一瞬的心理建设,便隔着纱布用力按了下去。不仅按,还特意挤压拉扯。
好不容易愈合大半的伤口,在他的破坏之下又裂开了。鲜血顷刻间冒出,在白色纱布上逐渐扩散。
裴令面无表情用右手兜着血,走出角落后,让鲜血在台阶上滴落。
鲜红的痕迹在深灰的地面异常显眼。
裴令打算在沈然出来的时候再摔倒,一定要倒得脆弱且无助。
在沈然面前卖惨是最有用的。不仅能得到帮助,到时候他将自己的悲惨经历一说,塑造出个无家可归的人设,还能被收留。
和沈然成为朋友,那任务就好办了。
他这样想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仅仅是脚步,就让裴令脑中警铃大作,背脊也顷刻僵硬。
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你流血了?”
在这一瞬间,年少时的记忆与此刻的声音重叠。
裴令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的人是裴予质。
第4章 离家出走的好孩子
……所以沈然要出来接的人,就是裴予质吗?
裴令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大意了。他以为感情线还没正式开始,两位主角之间就不会频繁接触。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他绝不能被裴予质看见,至少现在不行。
正如裴令了解裴予质一般,两人形影不离相处了六年,他害怕自己会在裴予质面前露出破绽。
裴令又压了压帽檐,头也低着,整张脸藏在阴影中。
他没搭话。
脚步声更近了,就站在他旁边不远处。虽然裴令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男人的气息,没用香水,却有一种很淡的沉郁香气。
是裴宅常年用的熏香气味。
路灯投射的光被裴予质的身形挡住,好像比分开时更高了,他这位哥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
好像只有他还停留在学生阶段,不肯向前迈出。
裴令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确保自己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裴予质多看了两眼。
少年站在那里,仿佛很无地自容一般,背脊略微弓着。脊骨与肩胛都透过薄薄的衣服凸显出来,清瘦而病气,手腕包扎过却在滴血。
按照常理来说,应当可怜,偏偏瑟缩的动作不自然。
裴予质没再停留,很快就离开了,没再留下任何一句话。
进入走廊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门口有个受伤的人,影响不好,你叫人处理一下。”
站在外面的裴令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呼出一口气。
裴予质根本没认出他……是件好事。
有利于任务,当然是好事。
裴令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口被一个小石子堵住一般,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后面又来人了。
“小孩,”是个更加成熟的嗓音,很温润,“你怎么受伤了?”
是个陌生声音,裴令转过身去,看见台阶下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裴予质一样西装革履,只一眼便能知道此人身价不低,气质却温和许多,那张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有点眼熟……
男人很快走到他面前,关切道:“需要我替你报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