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66)
“不要疑邻盗斧。”司冰河皱着眉点了一句,“赵夫人很快就会赶来,在怀疑确认之前,我们稍微避着些方老就——”
颜王忽而抬首冲司冰河比了个噤言的手势。
客栈里遽然安静,就连老板都瑟瑟缩缩地夹紧了双腿。
不出少顷,客栈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那人抖着收起的伞走进来。
来人似乎格外畏寒,身体都已经裹成球了,雪风稍稍一吹,他却又断断续续地咳起来。
“……”池羽调动起当初面对孟南柯时的所有演技,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惊喜笑容,“方老!你怎么会找来这儿?你不让人跟着,咱们落脚后都没法跟你传信。”
方济之站在门口重重打了个喷嚏,才泪眼朦胧地看过来:“嗯?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是查到什么了?”
“……”池羽略微一顿,不太敢说赵夫人的事,只能将那些官员们都清楚的、可能也会告知方济之的江上鬼火的故事讲了一遍。
方济之在池羽绘声绘色的描述里拄着拐,慢吞吞地挪进室内,随便挑了张空座坐下。
“……”顾长雪面色如常地坐在柜台边,眼神始终盯着方济之的行动,头一回发觉诡异之处。
方济之平日里就爱裹好几层棉衣大褂,众人早就习惯了他行动迟缓,笨手笨脚。
可现在仔细观察,顾长雪逐渐注意到,方济之从进门直到坐下,左半边的腿始终是僵直的,行动起来总带着些微的别扭,就像是在挪动一条木棍做的假腿。
这种僵直似乎只是暂时的、可转移的。随着池羽的絮叨,那条直直支棱着的的左腿又能如常打弯,被方济之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很快这种诡异的僵直又出现在他的右臂上。
方济之原本还在拿右手沏茶,半道像是嫌累一样搁了回去,改换成左手提壶。
这一切都被他做得格外自然,池羽这个正面对着他瞎唠的人都半点没意识到不对,还下意识地伸手替嫌茶壶重的老药师添了水。
顾长雪冷眼旁观片刻,不动声色地开了口:“方老不是说出门采药么?怎么没见你采的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很多事,不去细想时不觉得有问题。但一旦带了心思去回看,就会发觉早在一开始,便有过痕迹。
譬如在景元殿时,方济之就曾独自离宫,说有私事要处理。后来入了玉城,他也总会以采买为借口,单独出去。
大部分时候他都会说“去采购药材”,但药材买的太勤也很怪,他便会冒出种种突发奇想,譬如做核桃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时候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这东西梆硬!怎么吃”上,根本没人去思考,府里有九天和玄银卫闲暇待命,买个做糕点的食材,方济之何必还亲力亲为?
这个行为仔细想来其实是很古怪的。毕竟方济之跟一般人不同,特别畏寒,有什么必要为了买个核桃,亲自冒着大雪,出门跑这一趟?
如果再继续捋,还有更直接的证据。
顾长雪记得,从京都去西域的路上,他曾靠近过一回方济之的马车。那时候刚刚走近,老药师就猛地推开车窗,啐骂着从车里赶出一只鸽子来。
他那时还下意识地问了,说这鸽子从哪儿来的,只是方济之车上的死尸臭味太过熏人,冲得他没能把话说完。
这个问题,方济之一直到最后也没回答。话题被方济之很自然地带到了尸体上,随后又在他开口细问之前,主动兴致勃勃地问他“要不要欣赏尸体的成色”,把他活生生给恶心走了。
顾长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听见眼前的方济之心不在焉搭了一句:“运气差,没找到能用的。谁有空?替这猫洗洗,刚刚下冰雹的时候没防备,它被吓摔进溪里了。”
小灵猫被他从怀里抱出来,毛湿得一捋一捋的,精神倒是不错。一冒头就蹦跶下来满地乱窜,试图逃避洗澡。
方济之满脸挑剔地捻着沾了满怀的猫毛:“今天什么都没采到,明天还得靠它。多借我几日,行吧?”
“……”池羽贼想说不大行,但这猫的主人又不是她,她也只能把期许的眼神投向顾长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行。”
池羽:“??”
行什么啊??猫的命也是命!她都想拍着桌子抗议了。但顾长雪半点没理她,甚至还有闲心垂下头,在柜台后和颜王勾勾搭搭。
池羽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顾长雪头也不抬,借着柜台的掩护跟颜王打手势:【在景元殿里,你曾说方老饱览医书,他可曾读过什么佛经道书?】
【至少在我府上的这些年没读过。】颜王回应,【你在猜他的底细?】
算是吧。顾长雪顿了一下:【相处这么久,他似乎从不涉猎医术以外的信息,至少表现出来是如此。唯独有一回,在谈及炬口鬼和大瘿鬼时,他插了一次嘴。】
不只是插了一次嘴,还说得相当头头是道。什么佛门将鬼分为三类,无财、少财、多财,炬口鬼是日日无财鬼中的一类……顾长雪不觉得这是随便翻翻闲书能看到的东西。
顾长雪又想起之前在西南林区遇到群狼时,他曾被腥臭味熏得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方济之直愣愣伸出来的手……
顾长雪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查小狸花的来历时,我们曾遇过一次狼群。当时朕往后退了一步,方老好像在做什么手势。你记不记得他做的是什么手势?】
【我站的角度不对,你刚好把他遮住了。】颜王道,【你不记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烦躁地拧了下眉:【朕回身时,他已经把手收了一半了。】
方济之的手势也被打散,最多能看出手指的位置有些不自然。但他本就才撞过方济之的手,硬要说的话,那点不自然也有可能是被他撞出来的。
两人安静下来,各自陷入思索。方济之也没觉得这俩人精拨算盘有什么不对,喝完茶便起身上楼休息去了。
客栈内安静了片刻。
顾长雪轻轻叩了会柜面,抬头对千面道:“往后几日,你悄悄跟在方老身后,不要被他发现。照看着点小灵猫。”
千面点头应是,不久也跟着众人一道上楼。
客栈的大厅变得空荡起来。
一直沉默不语坐在一隅的司冰河这时才动了一下,像是回过神似的抬起头,哑着声音道:“虽然我不愿意怀疑方老……但大顾几乎所有人都用了方老的解药,干系太重。保险起见,我和池羽还是将过往那些解药检查一遍,再试试能不能不靠方老,研究出最终的解药。”
池羽顿时露出牙酸的表情:“这可不简单!前些日子我接触过惊晓梦……嘶。”
她又苦哈哈地咧了会嘴,纠结半天冒出一句:“这事儿……真不能直接摊开来问?方老……好像做的事也不算太坏吧?”
池羽小心翼翼地打量顾长雪和颜王的神情:“毒死的那些官,照渔娘和林大人的意思来看,都是些尸位素餐的恶臣,对西南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渔娘也说近来日子变好过了……方老让这些官吏们查的又只是下雪……”
“那你敢摊开来问吗?”司冰河冷冷地说,脸色煞白得像鬼。
他眉头始终皱得很紧。怀疑这件事对他而言格外逆反本心,但出于理智,他又迫使自己这么做:“你敢拿天下的人命去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