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55)
易阿岚检查了下山岩的风化情况,小心地踩上平台,生怕它突然掉下去。
这个时候,不需要借助单筒望远镜,易阿岚也能看到正对面有座山峰的背面,斜斜地升着一股黑烟。那儿在起火,并且看烟雾颜色,不是单纯的山火,还有化工制品。
其中一个坠机点。
再看其他方位,更高的视野带来的是更大的茫然,波浪一样的山峦层层叠叠,而他也只能看到些许浪尖,在山与山之间只有无限失落。
易阿岚尝试发了一发信号弹,信号弹只能升到两三百米高的地方,在这崎岖的山脉里,它大概率会被遮挡住。
果不其然,易阿岚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回应。
易阿岚收好信号弹,他不知道离他很近的起火地点是不是周燕安坠机的地方,但总得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易阿岚转头又下山,朝着前面的山峰继续出发。没有毒虫野兽,让易阿岚走得很大胆,穿着的飞行服和头盔又能有效避免树枝割划,只需要注意不滑倒、不踩到青苔、不陷入落叶淤泥中就好,因此易阿岚虽然有只伤脚,但速度并不是很慢。
在山脚下,浅浅的溪道旁,易阿岚发现了几颗野生果子树,看上去像是梨树,可果实小得像李子,又青又硬。也许是在外边吃了梨的鸟儿把种子带到这里来的,梨水土不服。
易阿岚有点饿,但看着这些青涩的野梨实在没胃口,不过考虑到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他还是摘了一挂果实较多的树枝在溪水里洗了洗带着,被逼无奈时,也只能咽下去。
易阿岚沿着溪道走到前面山峰的背面山脚下,仰头看起火地点,在这座高达一千五百米山峰的四分之三处,那儿已经没有明火,只有一股持续不断的黑烟。这将是一段很艰难的攀爬路程。
易阿岚埋头把梨子一个个塞进嘴里,没有他想象中的酸味,准确来说尝不出味道,又硬又干,没有多少水分,咬着像干巴巴的树皮。
无论如何,易阿岚还是补充好了体力,目测出一条相对平缓的上山路线,开始攀登。
两个小时后,太阳已经逐渐偏西,密林里更是昏暗。
橙色的霞光吝啬于它的普照,易阿岚穿行在阴冷的光与影中,拨动着只有风拨动过的枝叶,野蛮生长的树木气息浓郁而泛滥,这个时候,他多想听见鸟鸣声。
易阿岚终于听到了哔啵的细碎响声,接着又嗅到了些焦臭味。
应该是接近了坠机点,易阿岚不禁又是喜又是怕,忐忑地沿着气味溯源而上。借着残余的天光,在大约一百米外的地方,易阿岚看到了焦枝败叶下烧得不成形状的战机,分辨不出来那是不是雨燕10。
易阿岚只好靠近点,才走两步,一股凉气顿时从脚涌到头顶,将他整个呼吸冰冻住。
有个人躺在战机附近,在灌木丛中,背靠着树干,头朝一边歪着,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易阿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心惊胆战地看清在头盔之下,是一张布满血污、年轻但十分陌生的脸。
他松了口气,生出一丝卑劣的念头:只要不是周燕安就好。
原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易阿岚与他四目相对了两秒钟,受惊地倒退,立马躲到一棵粗大的侧柏后面,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他能够熟练使用的手/枪,上膛。
咳嗽伴着血沫,那位年轻的濒死的飞行员眼神涣散地望着易阿岚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起。”
易阿岚没吭声。
“我不想阻拦你们,但我也没有办法。”飞行员痛苦地呻/吟,“我隶属于华国空军48师,两年前被派遣到西北研发中心当试飞员,当时我想过最坏的结局是试飞一架不完善的新型战斗机时死于意外事故。现在想来,也许那才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不用进入这个见鬼的世界。
“三十二日出现的前两次,我真的把他当做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我还以为,我们是某种恐怖阴谋下的幸存者。当时,研究中心的所有研究员都消失,总部也联系不上,我们开着战机巡查方圆五百里,所见所闻就是这样一个荒凉的世界……我不会说出你是谁,我只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而屈辱地死去!”
他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愤怒,但不是对易阿岚说的。
易阿岚猜测,如果这个人的话可信,那么那个“伙伴”肯定在用特殊方式监视着他。
飞行员喘息着:“当我觉察到反复不休的三十二日会对国家、国际产生什么恶劣影响时,已经晚了。我才知道我的妹妹,才七岁的妹妹,也在三十二日里。那么小的她忽然找不到父母时,最先想到的是给我这个千里之外的哥哥打电话,然而她的电话都被那个人截留。那个人安排同伙在三十二日劫持了我的妹妹,威胁我听他的吩咐。我做了一些错事,已经无可回头了。”
“她还那么小……”飞行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双眼盛着从树叶缝隙落下来的最后的光,“我并没有见过妹妹几次。我参军以后,或许是父母觉得寂寞才生下那个孩子。这些年来,那个妹妹更像是个邻居家的孩子,我只知道她一年年在长大,但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然而在三十二日里听见我妹软软的声音,我才感到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到爸爸妈妈对我的思念。爸爸妈妈一定在年幼的妹妹面前很多次讲到我这个哥哥,讲我如何保家卫国,她才会对我这么依恋;他们一定是每次给我打电话时,都抱着妹妹在一旁,所以妹妹才会在最无助的时候,懵懂地向我求助。只可惜,我保护不好她。”
“你答应过我,我拦截下雨燕10,就会放了我妹妹!”飞行员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伙伴”吼道,“她不需要你所谓的‘照顾’,让她在这个世界自生自灭吧。”
易阿岚紧握着枪,躲在树背后听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的话。犹豫了片刻,易阿岚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问那个飞行员:“你知道我的同伴坠落到哪里了吗?”
飞行员像是死去一般沉默着,好半晌才挣扎着说:“我不知道。”
他偏了偏头,望着一个方向,褐色的瞳孔放大、涣散。忽然起了瑟瑟夜风,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他没有拂开,他再也不能拂开。
易阿岚看了他许久,放回枪,掏出手电筒,决定往他临死前看的那个方向出发,继续寻找周燕安。能感觉到外面在降温,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但飞行服很好地阻隔了寒冷。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天色真正地黑下来,温和的星光无法穿透茂密的树冠。只有一束手电筒的光,易阿岚借此蹚过漆黑的夜,沿着山谷行走,看到能吃的野果就摘下来,等遇到水源洗洗之后就塞进嘴里。某一丛暗红色的野山莓味道出奇得好,水分足,味甜,易阿岚一口气把那片给薅秃了。
易阿岚又一遍去看定位仪,数据依旧紊乱。
前方,不知道隔了多少座山峰的前方,忽然亮起来。也只有在夜里,那微弱的光才能穿越多重山峰,抵达人眼。
一团红色的光持续绽放了三十多秒钟。
易阿岚快要哭了,感到自己整个人正逐渐活过来。
那是信号弹的光芒。
易阿岚急忙忙把自己的信号枪装上为数不多的信号弹中的一颗,回应地发了一枪。升得不高,但易阿岚知道周燕安能看到信号弹爆炸后边缘的光圈。
第43章 10月(1)
在两颗信号弹陆续闪光之后, 易阿岚精神振奋起来,朝周燕安的方向继续走。
他不知道周燕安距离他多远,但看闪光的亮度, 至少隔了好几重山。也许周燕安就是知道他与易阿岚相距太远, 白天的时候发射信号弹几乎毫无用处, 所以一直等到天色漆黑才发出信号。倒是让易阿岚胡思乱想、忐忑难安了好久。
易阿岚手上有指南针,头顶也有星星指示方位, 但山路崎岖、障碍频生,时常必须放弃正确的方向而改道,穿山越岭时间长了以后还是很容易迷失准确的方向。周燕安也知道这点, 每隔两个小时左右, 就会发射一枚信号弹, 易阿岚看到之后也会回应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