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18)
杨千户有意思,这个叫做邱子晋的小书生也有意思。
前几日,朱见深再一次举办了册封皇后的大礼。将原本太皇太后属意的王氏封为了皇后,代替吴皇后,入住了坤宁宫。
一年之内,两次封后,历朝历代也算稀罕事。
因为废后之事,朝堂内外对万妃的非议不少。万贞儿这几日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万达更是吓得那天之后,再也不敢进宫。
为了叫万侍长高兴,也为了听听他这段时间在北镇抚司的见闻,朱见深今日特意命怀恩公公将万达带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还有么,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快给姐姐说说。”
万贞儿倚在暖炕上,爱怜地抚摸弟弟的脑袋,“本宫自从四岁进宫,除了被赶去郕王府的那段时日外,就几乎一日都不曾踏出过这皇城。外头的街道如何,百姓都是如何生活的,都要忘得差不多了呢。”
“是啊……朕又何尝不是?万侍长至少曾经在宫外生活过几年,朕才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出过北京城呢……”
虽然嘴上不能说,但是朱见深的内心深处,也是理解他的父皇为什么会在王振太监的撺掇下“北狩”。
明明身为天下之主,却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黄色圈圈内,什么天山北海,什么戈壁沙漠,他都不曾看过一眼。
虽然只当了一年不到的皇帝,却已经做了十八年皇家的囚徒……
见到两位主子都面色不好,怀恩连忙用手捅了捅万达的胳膊。
“那,后面的事儿啊,那可刺激了……”
收到信号,万达立即清了清嗓子,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这后面居然牵扯出了一桩命案。”
“命案?”
果然,此言一出,万贞儿好奇地朝前探了探。
在进了北镇抚司一个月后,万达终于跟进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大案子。
那天又是万达休沐。回想起五天前在“临水居”和杨休羡一块吃的那顿鲤鱼,万达忍不住还想再吃一顿。
于是一早就离开了南熏坊,往“临水居”所在的鼓楼方向走。
因为今天是一个人上路,又要绕上半个皇城,万达牵出了家里马厩里养着的一头小黑驴上了路。
作为堂堂千户,北镇抚司的马厩里,当然有专属于万达的坐骑。
不过他平日上值都在后面的膳堂泡着,从不跟着缇骑出街巡查,所以那匹马至今都只是养在马厩里光吃饭不干活。
万达时不时拿着膳堂里的萝卜青菜,还有珍贵的蔗糖去喂他,一人一马虽然还没有发生工作关系,但是感情还是不错的。
这匹小黑驴,是他前几日下值之后,特意到牛马市买的,花了两钱银子。
原先在霸州的时候,万达家里就养了头驴,养在院子里,用来磨豆子,驼东西。
如今他们全家都搬入了京城,家里的那头驴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隔壁的邻居,感谢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坐在矮矮的小黑驴上,万达喝着歌儿,晃晃悠悠地出了坊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靠着湖边的“临水居”,就看到酒楼下面站着两个熟悉的人……
邓翔还有高会。
现场还站着将近二十个锦衣卫和十几个北城兵马司的校尉,把整个“临水居”和附近的几家店铺、住家团团围住。周围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被远远地赶了出去。
“死人了。”
高会皱起眉头走到万达身边,“临水居后院的空地上,死了一个人。杨大人已经在那边了,万大人请跟我来。”
我只是休息天想要吃个饭而已,为什么一来要面对凶案现场……
万达欲哭无泪,只得将心爱的小毛驴交给了一旁的力士。
走到临水居后院的空地上,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墙根边,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万达抬头,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做好心理建设后,才慢慢地踱到了众人身边。
还好还好,尸体还算完整,没有死的很惨……
快速地瞄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万达稍微舒了口气。
“万大人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沐么?”
蹲在地上检查完尸体,杨休羡接过身边校尉递上的白帕擦了擦手,一转身就看到万达有些发白的脸庞。
“路过……”
万达尴尬地笑笑。
“那巧了,正好这桩案子和万大人有些联系,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办案吧。”
杨休羡看了看万达脑袋上,那根不戴帽子就照例支棱起来的呆毛,碍于自己刚摸过尸体,暂且忍下了伸手上去给他撸一撸的冲动。
杨休羡说这个案子和万达有些联系,是因为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上回“茅厕诈骗案”里姓候的骗子嘴里的,那个卖给他假银子的“癞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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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北城兵马司的仵作检查的结果,结合杨休羡的勘察,确定死者是从高处跌落摔死的。
死者“癞子头”,大名赖大宝,顺天府本地人。家住城南郊外,年过三十,不事生产,是个顶出名的无赖闲汉。
听闻他死了,周围邻居各个拍手叫好,说是老天长了眼,终于把这个天杀星给收了上去,竟没有一个同情伤心的。
他只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母亲,年纪一把了还要走街串巷靠卖鲜花讨活,这真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以为这‘癞子头’是个彪形大汉呢,原来比那个姓候的壮不到哪里去。”
万达叹道。
“酒色掏空了身体,能壮起来才奇怪。”
仵作搭话。
“摔死的?高处跌下来摔死?”
“是,从高处跌落,折断了脖子,当场死亡。”
“身上没有外伤么?”
“没有其他的致命伤口,但是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划痕,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刀子之类割伤的。伤口很浅,没有什么杀伤力。”
听完仵作的报告,万达双手叉腰,抬头四顾。
临水居顾名思义,就开在水边的斜街上,大门北侧对着鼓楼,南侧就对着什刹海的湖水。因为景色好,厨艺佳,在京城很有名气。
因为是酒楼是沿河而建,故而不是标准的坐北朝南,在东北角下面有一块空地,与旁边的人家并没有连接在一起,平时酒店的伙计会在这里堆积杂物。
癞子头的尸体,就是打更的更夫,凌晨时分在这个空地上发现的。
“是从酒楼上失足跌下的么?不会啊,隔那么远,除非是先助跑,然后撑个杆儿……”
万达眯着眼睛,比了比被标出的尸体所在地和临水居的距离判断到。
“临水居的掌柜和小二,包括几个夜夜来喝酒的常客,都说不曾见过这个‘癞子头’。而且,这里不是他进的来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京城最贵的酒楼之一。
在临水居喝一杯酒,在外头可以喝一壶。往来宾客都是非富即贵,这里的酒菜,不是癞子头这种地痞能够消费得起的。
即便他想进来,门口站着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们也不答应。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杨休羡已经命人将昨晚在这里喝到的深夜,留宿在酒楼里的几个客人都带回了北镇抚司衙门。
“不是说这里是酒楼堆杂物的地方么?会不会夜里踏上堆物然后……不对啊,杂物呢?”
万达看了一圈,发现这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墙角种了几棵冬青树,还不到人的腰部高,想从这上面跳下来摔死颇有难度。
“这个月十二日不是册封新皇后的大礼么?锦衣卫满京城纠察市容,这酒店靠着海子,属于重点关注的地方,闹不好要积水的,早被我们打扫干净了。”
邓总旗答道。
啊呀,辛苦了,邓城管。
万达抿了抿嘴。
你以为的锦衣卫在抄家灭族,实际上的锦衣卫在街边整理杂物、疏通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