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找上门来了(24)
桃老太君大半夜不睡守在这就是为了捞回嫡亲孙女,她极少见桃鸢神思不属的模样,以为她累极,或是对生父伤透心,上前扶起桃鸢:“跪什么跪?大晚上他不睡,咱们祖孙还得睡呢。”
她扭头瞪儿子:“今晚鸢儿和老婆子睡,我看谁敢反对?”
发妻和亲娘都偏向行事荒诞的女儿,桃禛满肚子火憋回去,不敢冲亲娘冷脸,为难道:“娘,儿子在管教女儿,您这是做甚?
“过子时不归,若不处罚,其他几姓该怎么想?定会以为我桃家没规矩。她敢公然触犯家规,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一顿打姑且免了,罚跪祠堂,不能免。”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当娘的也得给儿子留脸面。
许是见老夫人松口,临了桃禛再教训一句:“累得你祖母、娘亲候你多时,这就是你的孝道,你的持守?”
桃鸢缓缓抬眸,逆来顺受:“爹爹说的是,是女儿不对。过节,一时忘形,太开心,忘了家中还有家人。”
她这话乍听顺耳,仔细琢磨,桃禛品出浓浓的刺耳。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这女儿,是觉得家里压抑,是视这家如牢笼,是觉得他管太严,让她窒息,让她没有自由。
被唯一嫡出的女儿讽刺,桃禛心口钝疼,逮着老夫人提前回院的机会,压低喉咙:“你是在怪为父?”
“不怪。”
不等桃禛松口气,她满腔悲哀:“我怪我自己,既然生来一身反骨,为何还要生做桃家的女儿?”
“鸢儿。”
桃禛看着她,仿佛隔着时光的长河看曾经的自己。
“世家一代代的传承不就是这样熬过来的?熬过来,才有今日的壮大辉煌。
“牺牲是每个世家子女的必修课,你逃不过,筝儿逃不过,就是你阿兄,他作为嫡长子,也有肩上背负的责任使命。
“所有人都是如此,你凭何做那例外?”
他轻掸衣袖:“没有例外。生在桃家,身怀反骨,就是最大的错。”
“所以是我不好。”
父女俩站在庭院沐浴月色,桃鸢倦然地立在那,想化身鸟儿飞出这高高的门墙。
“爹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荥阳郑家的嫡次子。
“你嫁过去是两方受益之事。有桃家做你靠山,纵使婚前失了贞洁也不会遭夫家冷待。等你做了母亲,好生教养嫡子,辅助夫君,能保你一生无忧。”
“我不愿意。”
“没人在乎你愿不愿意。”
桃禛耐性耗尽:“你以为你是谁?除非你有让桃郑两家不得不屈就的理由,否则,就是死了,你也得嫁做他人妇!”
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再度翻涌过来,模糊了幼年关于慈父的记忆。
五脏六腑难受如刀绞,恶心的感觉一波接一波荡开,桃鸢脸色渐白,捂着心口哇地一声呕出来。
只是干呕。
惹怒了桃禛。
他拂袖而去。
转身之际,错过女儿眼角淌下的一行清泪。
今夜欢喜过,失落过,放纵过,羡慕过,到了此时,剩下满满的悲叹、脆弱。
桃鸢弯下腰来。
又是干呕。
这回倒是吐出些酸水。
寒蝉心疼地要命,却不好在这个节骨眼撞破自家小姐的狼狈。
崔玥看着不远处不停恶心犯呕的女儿,眼皮重重一跳:“寒蝉,你去告诉老太君,鸢儿今晚在我焚琴院睡,其他的不必多说。”
这还是夫人二十多年来头回和老夫人‘抢’女儿,寒蝉恨不得大小姐天天住在焚琴院享受亲娘疼爱,得了吩咐头也不回地往老夫人院里去。
冷月秋风,崔玥解开身上的披风,桃鸢红着眼看她。
“阿娘……”
“都说教你认命了,何必触怒他?”
“我不想认命。”
崔玥拉着她背对随时可能会过人的院门,三指按在桃鸢腕子内侧,平静的眉眼透着不多见的凝重。
“阿娘?”
“娘问你,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桃鸢初时不解,迎上阿娘认真沉凝的眸色,脊背倏地一僵,眼帘缓慢低垂,手无意识拂过尚且平坦的肚腹,呢喃轻语:“怎会……”
第19章 不是孽种
焚琴院,下人们退下去,一室安宁。
紫金炉里燃着静气安神的香片,赶在平日,崔玥尤喜闻这令人想起凉秋冷冬的清味。
今夜破了例。
她眉眼凝着若有若无的躁,很不耐烦:“你说是名女郎,一个女郎,能在你这埋下种儿?”
身为清河崔氏才貌双绝的嫡长女,桃鸢不明白娘亲对着她为何总不爱说好话,非要将话说得难听。
她沉下心来:“阿娘信或不信,事实就是如此,除了她,我没和任何人有过。”
“一个女郎,一个女郎……”
崔玥再是毒舌也得为儿女计,她停下步子,转身道:“这孩子,你不能要。”
桃鸢不说话。
“你该知道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区别。你带着别人的骨肉嫁到郑家,郑家人会怎么看你?天下人又该如何议论你?
“倘你生了嫡子,一个外姓子,一个郑家子,你要他们怎么共处?留着这孽种,就是留着心尖一根刺,既然是刺,不如趁早拔掉!”
“她不是孽种。”
烛光照在桃鸢瓷白细腻的肌肤,她迎着阿娘诧异的目光,红唇慢启,眸色沁着倔强纯然:“既然托生在我肚子里,又怎会是孽种?”
“不是孽种是什么?留下来,你能给她什么?私生子的名分?还是奸生子的‘美名’?生下她来,你要对她负多大的责任,你想过没有?世人的冷眼,亲友的唾弃,你能承受吗?你承受的起吗?”
崔玥为人处世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讲明,期望傻女儿醒悟。
桃鸢低下头,不想听。
“鸢儿。”
崔玥缓和声色:“不舍,难得。这是个生下来终生摆脱不掉的累赘,你要想清楚。”
“女儿也是阿娘的累赘吗?”
“……”
桃鸢笑笑:“我是阿娘的累赘,阿娘仍然选择生下我,说起来,没阿娘提醒我还不知这孩子藏在我肚子快两月。
“她不是奸生子,顶多算私生。她的出身没那么难堪,是我遭了算计,也是我求着那位小女郎帮我,你情,我愿,只是没想到会弄出孩子。
“她悄悄来到我身边,是与我有缘,她托生在我这,我竟要害她么?”
半个时辰的谈话,崔玥累了,她沉沉注视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女,神情不禁恍惚。
她这女儿,在娘胎里没养好,生下来小小一团还以为养不活,婆子们都说喂母乳养出来的孩子壮,于是她愿意妥协。
毓儿是她的嫡子,落地后都是吃乳娘的奶,唯一的小女儿却对她的‘存粮’冷冷淡淡,整日饿了哭,抱不舒服哭,睡不香了还是哭。
她脾气刚硬,生被小家伙磨得一退再退。
好多时候也偷偷纳闷,哪有婴孩不爱喝亲娘奶水的?
崔玥气得想揍人。
最后使了好多法子,效果一般。
是婢子提醒她,兴许她家甜果果是很娇气敏感的小孩,要大人哄着才肯吃,借此暗暗提醒她,以后喂孩子不能再虎着一张脸。
这孩子,活生生来讨债的。
娇气挑剔的奶娃娃埋在崔玥久远的记忆。
烛光摇曳,她清醒过来,惊觉长大后的女儿变化太大了。
冷冷清清的性儿,给身边婢子起名用的都是“寒蝉”“堆雪”之类。
像她,又不像她。
像了她的执拗,比她更多出好多孤勇。
念头至此,崔玥笑出声。
“好,想生下来,那就生下来。”
“阿娘?”
“我累了,睡罢。”
这晚桃鸢歇在阿娘所住的焚琴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