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31)
沈知舟听着感觉哪里不对,但口上还是稍微替裴霁说了些好话:“天才总有些怪癖的。”
宋迩说:“也不是很天才,她还年轻,在领域里只取得了小小的成就,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沈知舟:“????”为什么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抱怨,而是特别骄傲自豪的样子?
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在上学时,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讲述的“明贬实褒”、“欲扬先抑”等词汇,又想起她上周和闺蜜小聚时,闺蜜用一种特别甜蜜的语气,向她抱怨对象不够贴心,太直男了。
“我会谢她的。”宋迩又说,“那我先挂了。”
语气很正常。
沈知舟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忙说:“倒是还有件事,《长夜》的主题曲没人唱了。”
宋迩饶有兴味:“不是说资方荐了人吗?”
“荐是荐了,机会也给了,不争气也是真的。我听一个朋友说,姜导昨天当着那个歌手的面就发飙了,直接问,这歌是不是花了三块钱从路边摊里买的?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下。”沈知舟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其实《长夜》这部电影的主题曲,一开始,姜成就想要宋迩来唱,不管是从人气、素养还是对这部电影的领会程度,都没有哪个歌手比她更合适。电影拍到一半,姜成口头上就跟她提了一下,没有很正式,问了一句,近期有没有档期,想请你唱首歌。
也没直说是哪首,但意思是很明白的。
结果没几天,资方硬塞了人来,想要捧一个小歌手。姜成不是那种没有话语权,跟在资方后边喊爸爸,求人家赏碗饭吃的导演,他是第一批把中国电影带向世界的那一代电影人,他不缺奖项,不缺票房,当然也不愁拉不到投资。
但不愁归不愁,也没必要拽得二五八万的到处得罪人,资方再三保证,这位歌手的音乐素养很好,还拉了宋迩做比对,说不比宋迩差多少。
姜成这才答应的。
“早上姜导亲自给我打电话了,想问你有没有档期。”沈知舟小心地试探,“姜导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话说得很客气。虽然是挺让人不舒服的,但这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你都四个多月没动静,没作品了。”
沈知舟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宋迩失明后,没再碰过琴,没再写过歌,也很少问起工作上的事,她似乎有些排斥这些失明前所拥有的鲜花掌声。
“你替我转告姜导……”宋迩开口说,沈知舟心里已经叹息了,多半是请她转告姜导她没有档期,“我接。”
沈知舟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马上连声说:“我这就给姜导打电话!”
说完,就挂了,像是生怕宋迩后悔。
宋迩抓着手机,电子女音读出屏幕上的内容:“你收到一条微信。”
宋迩点开,电子女音继续读:“说,不用谢。”
是她刚刚对教授说,谢谢教授!裴霁给她回复的内容。
宋迩微笑,又陷入好奇。系统读微信内容的时候,是连带昵称一起读的,比如沈知舟发给她的消息,就会有“沈知舟说”的前缀,但教授只有一个“说”,她的昵称无法读出来。
宋迩想,是某个符号吗?她想不出来,就更加好奇。等眼睛复明,她就能亲眼看到了。
宋迩对复明这件事充满期待。以前是想回到过去的生活里,现在是想去到能看得见裴霁的生活里去。
她从对过去的留恋,变成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失明了,但也在朝前走。
《长夜》的主题曲,她本来就想写,之前看好像没有合作的机会,于是决定等写了,直接当单曲出。
她和裴霁很有缘,这是宋迩单方面认为的,裴霁不知道。
她在接下《长夜》这部电影前,就见过裴霁。
《长夜》的剧情是以一个舞蹈家喜欢上一名归国物理学家为线索展开的。那个年代,理想与爱情总是蒙尘,故事的结局很悲怆,也很美,是那种悲剧隽永后在人心中久久回荡的美。
她一拿到剧本,就觉得这个故事里的物理学家很像那个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可她就是有种感觉,觉得很像很像。
她对这部电影着了迷,倾尽全力地去演绎。
后来在晚宴上,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职业。
二者间更像了。
在拍摄的后半段,她的状态非常好,连姜导都感到震惊,说她进步神速,以后一定要多拍电影,不然太可惜了。
但只有她知道,因为她心里将自己彻彻底底地代入了她所扮演的舞蹈家。
她入戏很深,时常泪流不止,让沈知舟担心得偷偷联系心理医生。
而最奇妙的地方是,一旦她想到裴霁,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宋迩,不是那位舞蹈家。裴霁是裴霁,也不是那位物理学家。
她将二者分得很明白。
这种戏里沉沦,戏外清醒的感觉,神奇得像是她童年时第一次触摸到音符,灵魂都为之震颤。
她对裴霁充满好奇。
裴霁对她充满吸引。
她真希望裴霁可以知道这些,但她不想就这么干巴巴地叙述,她想在某一日,或是大雪漫天,或是梨花满园,她坐在教授身边,牵着她的手,用一种没什么了不起的语气告诉她:“其实,我觊觎你,很久了。”
她可以看得见,也可以仍旧失明,但说完后,她想窝进教授的怀里,闻她身上像冰川一样冷清干净的气息,最好教授还能吻吻她的头发。
但若是她们的缘分已经用尽了,教授始终都无法喜欢她。她就会将这些事永远埋葬,她会成为教授的一生中,一个始终都在,可靠又知分寸的朋友。
周三那天,裴霁特意请了半天假,陪宋迩去见李胜柏。
李胜柏的行程排得很紧,且多半无法推迟或取消。给宋迩做检查,也是从众多行程的间隙里挤出了一个小时。
裴霁驾车,宋迩坐在副驶座上:“李教授好忙,你很闲,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工作?”
“我有。”裴霁说。
宋迩就“哦”了一声,表示并不太信。
裴霁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想到了什么,像是忍耐了一会儿,然而失败了,对宋迩说:“下次,不要买这么多食材。”
这几天,裴霁天天在家里做饭,因为食材囤得太多,而丢掉很浪费。
宋迩很乖,顺从地说:“听教授的。”
裴霁不太相信,她看了看宋迩,发现宋迩的表情一点也不真诚,于是更加不信了,正想强调一遍,但想到这几天,每天宋迩都会表现得很有食欲,每次晚餐,她都心情特别好,裴霁又决定不强调了。
如果宋迩开心,那就听她的。
车子开到一条老街上,两侧的大樟树高高大大,树叶茂密相接,遮挡住了正午的太阳。
路口是红灯,裴霁停下了车。
外边有一群小学生排着队,叽叽喳喳地经过,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还有鲜红的红领巾,在人行道上连蹦带跳的走。
有个男孩子特别调皮,揪了女生的辫子,于是一片惊呼,小男孩小女孩们笑嘻嘻地打闹起来,老师在边上大声地维持秩序。
这画面无序且嘈杂。裴霁收回目光,交通灯转了绿灯,她启动汽车。
“是小朋友吗?”宋迩问。
“小学生。”裴霁说。
宋迩像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他们放学了吗?”
“有可能。”裴霁说。
宋迩就没再说话了。裴霁就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
不想,过了一会儿,宋迩突然说:“我也想当小学生。”
裴霁有被她的古怪想法惊讶到,在她看来,小学课本都太浅了,完全没有坐在教室里学习的价值。
“放学了。”宋迩又说。
裴霁没有理她。
宋迩也安静下来。
过了大概五分钟,宋迩又说话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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