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16)
她在这里越来越适应。裴霁也放心了许多。
既然答应了裴艺会照顾宋迩,裴霁就一定会尽力照顾好她。
周二下午,裴霁在L大上完了课出来。
才三点半,她打算去研究院,看看上午进行了一半的实验是否有成果了。
从教学楼出来,身后传来陆曼的声音:“裴霁,你等一下。”
裴霁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停下,但放慢了脚步。
陆曼跟了上来,她走得急了,稍微有点喘。
外面正在下雨,大雨哗哗地冲刷下来,水气弥漫,天气又潮又闷。
雨已经下了一整天了,仍旧没有停的趋势。
“好像有台风。”陆曼随口一说。
裴霁拿出伞撑开,陆曼跟过来,到了她的伞下:“我刚好有事要去你们研究院,顺路,你带我一程。”
裴霁没意见。
陆曼是她的大学同学,她们认识十年了,一直保持着联系。裴霁上学年龄小,又一直跳级,被破格录取时,才十四,许多事她都不知道,陆曼帮了她不少忙。
她们上了车,衣角被雨打湿了一些。陆曼随手抽了纸巾擦了擦。
下雨天,车不好开,陆曼了解裴霁的寡言少语,一路上只是略微讲了几句,多半是关心裴霁最近的生活的。这像是一种习惯。她们认识开始,陆曼就时常照顾裴霁,到现在,她还是会关心她。
裴霁都会答,只是很简短而已。
陆曼也不在意。
路口亮起了红灯,裴霁停下车。
“那是个盲人吗?”陆曼看着窗外,说道。
裴霁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雨帘里,一个中年男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导盲杖在地上戳,他走得很艰难,边上有一个比他年轻点的男人,试图搀扶他,应该是他朋友。
“太可怜了,眼睛看不见,什么都不方便,世界都是黑色的。”陆曼摇了摇头,不再看了。
裴霁却没有收回目光,直到绿灯亮起,重新启动车子,她才说了一句:“不是黑色的。”
她看着前方的路况,认真地说:“我们会认为盲人的世界是黑色的,是因为我们闭上眼睛后的世界是黑色的。但是闭上眼睛只是你的眼皮把光挡起来了,眼睛还是在看的,所以黑色是你看到。失明的人看不见,也看不到黑色。他们的世界,是一片虚无。”
裴霁会在一些比较专业的问题上较真,陆曼是知道的,但这回,她好像格外严肃。
陆曼就问了一句:“虚无是什么样的?”她是学文的,一直以为盲人看到的就是黑色,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你只闭上一只眼睛,然后平视前方,那只闭上的眼睛看到的,差不多就是了。”裴霁简明扼要地回答。
她开始想宋迩,确切地说,是担心宋迩。
刚刚那位盲人,让裴霁产生担忧,她想,她必须照顾好宋迩,绝对不让她也在暴雨中,艰难地行走在外。
“裴霁……”陆曼看着裴霁,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她正想说什么,裴霁的手机响了。
裴霁扫了眼屏幕,宋迩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这是上周六宋迩得到她的号码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裴霁蹙了下眉,把电话接了起来。
“教授。”宋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有些软软的。
裴霁简单地回了声:“嗯。”
宋迩却没有像她平时那样活跃,她像是迟疑了一下,才问:“你下班了吗?”
还不到四点,当然是没有下班,但裴霁听出了宋迩语气里的低落,她很不开心。
于是裴霁回答:“嗯。”
宋迩仿佛松了口气,声音却更加小心翼翼了一些,恳求裴霁:“那你能不能来接我,我在医院。”
第13章
医院,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流不断的地方。
雨下得很大,医院门口进出的车流量太大,堵住了,有交警穿着雨衣,在雨里指挥交通,但收效甚微,车子堵得还是很厉害,进不得退不得,就这么挤在了雨里,把正门堵得严严实实。
来医院的,谁不急呢,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司机,干脆开了车窗,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裴霁透过车窗和雨帘看着那几个人开开合合的嘴,又估摸了一下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通不了的,干脆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步行进去。
雨打在地上,汇成水流,在地上冲刷,积起了一片低洼水塘。
裴霁身材高挑,撑着伞,寻着高一点的地方走,但还是弄湿了鞋,打湿了裤腿。
她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地图,地图里有两个点,一个代表了她,一个代表了宋迩。
刚刚停车的时候,宋迩用微信跟她共享了位置。
裴霁一边走,一边看一眼屏幕,屏幕上的两个点,还有一段距离,她得沿着面前这条路直走,走到尽头,再左拐,绕进一条小路。
这家医院很大,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远远传来。
路两边种着两排梧桐树,往来的人都行色匆匆,冒着雨,疾步行走。
裴霁穿行在雨中,走到路的尽头,拐进那条小路。
这里是医院住院部后面的一个小花园。大雨倾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什么人。
手机屏幕上的两个点越来越近,即将就要碰到了。
裴霁看到宋迩坐在住院部外边的一条长椅上。长椅上空有一片延伸出来的屋檐,但雨下得太大,那点屋檐起不了多大作用,间或有细密的雨飘进来。
宋迩的裙摆沾湿了一块。
裴霁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一路匆忙的步子才慢了下来。她走到宋迩身前,把伞前倾,将宋迩完完整整地纳入了伞下。
宋迩听见了脚步,她听见有人靠近,听见那人停在了她身前,接着不时飘到她身上的细密雨水就被挡下了。
宋迩知道是谁来了,她下意识地仰头,眼前却仍旧是一片虚无,她看不见那个人。
原本就低落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教授。”宋迩叫了一声。
她带着口罩,大半张脸都挡了起来,看不到她的表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干净澄澈,只是没有光。
裴霁低头看她,问:“你是怎么来的?”
雨下得这么大,车都很难叫,她是怎么到医院来的。
“让朋友送我来的。”确切地说,是让她的经纪人沈知舟送她来的。她解释为什么没有跟她说一声,“你这么忙,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就请朋友送我了,医生是一早就预约好的。”
裴霁左右扫了一圈:“你朋友人呢?”
“我让她先走了。”宋迩轻轻耷下了眉眼,“我还是打扰你了吧?我应该让我朋友送我回去的。”
她以为裴霁问送她来的人在哪儿,是不满她让她冒着大雨赶来这里接她。其实不是,裴霁是想问问那位朋友,医生是怎么说的。
国内的医生比较照顾患者情绪,所以在讲病情时,会对同行的家属或朋友讲得更详细些,再由他们选择委婉地告诉患者,还是直接隐瞒。
“你没有打扰我。”裴霁说。
宋迩好像被安慰到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到裴霁的衣角,轻轻抓在手里,说:“其实,她可以送我回去的。可是检查的结果不太好,我很害怕,想马上见到你,想你来接我。”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想听一听裴霁是什么反应,但却只听到哗哗的雨声。
雨声太大了,有点吵,可如果天地之间只有雨声的话,却又会莫名地营造出一种孤独感。
宋迩有些失望:“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会一直看不见。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想写很多歌,唱给所有人听,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想看看……”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没有说下去,只是抓裴霁衣角的手紧了一下。
看看什么?裴霁疑惑,但她没有问。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担忧害怕,都会选择安慰,可是裴霁说不出“一定会没事的”这样保证性的话,因为她没有看过诊断书,不知道宋迩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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