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尴尬(33)
“行了,净会唠叨,”牛可清背过身去,狠狠地抹了把脸,忍不住跟他顶嘴,“我的老师得了绝症,我伤心一下怎么了?接受也没那么快......”
两人在病房聊了很久,像一对真正的父子那般谈天说地。期间,牛可清一直对老爷子的病情避而不提,逮着机会就讲几个段子,使劲儿逗老人家开心。
可是,在病房里强装淡定的牛医生,一踏出病房就开始抽泣。
他静静地站在病房外,望着里面已经睡下的老师,只觉胸腔里很闷又很痛,喉咙也如哽着一块锋利的岩石,无法吞咽。
牛可清一个人走出了医院,颇有些魂不附体。
医院外种了些四季常青的大树,树下有几张供人休憩的长椅,他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
周遭无人经过,安静得只听见些微弱的风声,牛可清摘下被水雾模糊的眼镜,别在白大褂的衣襟上。
他整个人无力地靠着椅背上,胸腔剧烈地起起伏伏,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好让自己能喘过这口气来。
“呜……”
男人用手掌死死地捂住湿热的眼睛,却仍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划过他的下颚,一滴一滴地打湿衣襟。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被伤痛折磨的弱者。
*
正值午休时间,累了一早上的古医生想到户外换换气,他活动着颈椎,一走出医院,就发现了不远处的牛可清。
牛可清正坐在低矮的长椅上发愣,双脚分开杵着地,微微躬身,两只手肘压在膝盖上,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
男人垂着头,浑身散发一种极为低沉的气压,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呼出一缕长长的白烟。
看上去百无聊赖,又有点疲惫。
古伊弗宁径直走过去,却在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停下了,因为他忽然注意到牛可清的眼眶——
泛着红。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牛可清的脸被缭绕的烟雾遮住,迷迷蒙蒙的,使人看得并不清晰。
稍稍犹豫,古伊弗宁还是走近去了:“牛医生?”
在牛可清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很眼熟的皮鞋尖,不过那把极富辨识度的声音一从他头顶传来,他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牛可清一顿,没说话,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的表情被额边垂下的细发遮住,古伊弗宁看不见他的脸,但有些东西不一定要通过表情才能传递,直觉告诉古伊弗宁——
现在的牛医生就像一块易碎的玻璃,碰碰就成碎渣。
他问:“你......还好吗?”
牛可清“嗯”了一声,死死咬住下唇不讲话,但那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他,明显是难掩啜泣。
“我能帮你些什么?”古伊弗宁的声音平平和和,生怕惊了这块易碎的玻璃。
“离我远一点。”牛可清忽然说。
古伊弗宁一怔,“什么?”
“至少现在,离我远一点。”牛可清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提上来的,“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古伊弗宁听见了他声音里的哽咽,是哭久了才会有的沙哑音色,大概是嗓子都被磨坏了。
忽然间,他的耳膜像被针扎到了一样,有些尖锐的刺痛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小方巾,递到牛可清的面前,“牛医生……”
然而牛可清把头偏了偏,并没有接下这手帕,只是冷冷地说:“我不想让任何人……特别是你,看见我现在这幅样子。”
他是多么要强的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脆弱无助的样子。
比起安慰,此刻的他更需要的是对方的回避,因为他不希望在古医生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丢丢的狼狈。
沉默半晌,古伊弗宁默默上前一步,弯腰将手帕放在长椅的另一侧。挺起身时,他的余光瞥见一颗小小的水珠掉在了地上。
悄无声息地滴落,那是牛医生的眼泪。
这滴泪似乎砸进了古伊弗宁的蓝眼睛里,男人毫无防备,眸色像湖水般不可自抑地颤动,仿佛目睹的是什么惨烈的灾难。
可他只怔愣片刻,很快便挪开了目光。
沉默、忽视,古伊弗宁一句话都没多说,甚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无视掉在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视掉正在牛可清身上上演的悲伤。
然后,独自转身离去了。
比起随口灌输的安慰,他更倾向于给予对方一份点到为止的尊重。
不作打扰,就是最好的尊重。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刹,他隐约听见了一声抽泣的声音,隐忍又悲伤,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缓不过气来,正匍匐在角落里痛苦地喘息。
忽然间,古伊弗宁觉得心口处有条丝线被扯了一下,那丝线大抵是连着心壁血管的,扯得他生疼。
哒的一声就断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左心口处,然而那疼痛转瞬即逝,就像不曾存在的一份错觉,令他连在意的时间都没有。
可那不被在意的......究竟是轻微的心疼,还是重度的错觉?
第34章 你对我的好
“我总以为克制情感是人的一种尊严。”
——傅惟慈
最近,牛可清的工作愈发繁重,加上之前的医闹事件影响不小,他在事业上遭遇了瓶颈期。
尽管工作繁忙,他每天仍抽出时间去看望病重的老师。看着老人家日渐消瘦,他明明伤心到了极点,却还是要强撑笑容,把乐观的情绪传染给老爷子。
开始的时候,牛可清从病房里出来就想冒眼泪。再后来,冒眼泪变成了抽烟,一根一根地抽,直至心里那股难受的劲儿缓过去。
日子就这样变得难熬了起来,工作上压力如山,恩师病重,每件不顺心的事都是压在牛可清背上的稻草,随时要把他压垮压沉。
如此一来,牛医生开始出现失眠、食欲不佳,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
那晚,古伊弗宁摸着他的腰,被那凸出的骨头硌了硌手,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最近吃得清淡,”牛可清随口敷衍了一句。
古伊弗宁沉默着,浅色蓝眼睛逐渐变得深暗,里面甚至透出些不耐的情绪来。
他一眼就能看出牛可清在撒谎,这压根不是吃得清淡的面色,这明明就是吃不下饭的面色,脸上都没剩多少肉了。
看着牛医生那张憔悴又黯淡的脸,古医生心口处的丝线扯了一下,男人顿生烦躁,一把将对方从床上揪起来,“不做了。”
“不做了?”
“被某人扫了兴。”
“.…..”牛可清以为对方是嫌弃他的身体没有以前好看,还生出一点难以言语的委屈来。
没想到,古伊弗宁将衣服扔到他跟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穿上:“得先把这只不吃东西的牛给喂饱。”
“可我不饿啊。” 牛可清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这都临阵磨枪了,竟然还能中途休息去吃饭?
是什么新的情趣吗?
一向春风化雨的古医生似乎生气了,两条俊眉拧成结,语气也硬邦邦的:“不饿也得吃。”
牛可清边穿衣服边嘟哝:“我没胃口。”
“那就吃些养胃的。”古伊弗宁的语气软下来,打开手机页面按了几下,说:“给你叫了个外卖,鲍鱼海鲜粥,你捏着鼻子也得给我灌下去。”
牛可清:“......”
半个小时后。
牛医生心情复杂地看着放在他面前的那一大锅粥......是的,是“锅”,是整整一个大的砂锅。
“我又吃不完......”他向古伊弗宁投去一种老父亲看败家子的目光,“你叫这么多干嘛,这不浪费钱吗?”
“我加了一百块钱,让老板给我多装点,”古医生略尴尬地挠了挠眉角,“没想到老板这么大方。”
牛可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进了厨房,他已是这个家的常客,对这里的一切都熟门熟路。
他拿来两个碗和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也给古伊弗宁盛了一碗。
“一起吃吧,古医生。”
“我吃了晚饭,不饿。”
“有人陪我吃的话,我会更有胃口些。”牛可清拉拉他的手腕,语气绵软温和,令人无法拒绝。
古伊弗宁淡笑了下,在他旁边落座,顺从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起了粥。
喝着喝着,他抬眼一看,粥的热气弥漫在二人的面孔之间,令他倏然想起了那天——
牛可清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抽烟,那张脸被缭绕的烟雾遮挡得模糊,却不难注意到那眼眶边上带着一抹刺眼的红。
想到这些,古伊弗宁好像也没什么胃口了,他喝粥的速度慢下来,手肘懒懒地枕在桌面上,假装不经意地与对方闲聊:“你最近怎么了?”
对方最近总是一幅乌云密布的样子,他看着心烦,还碍眼。
“没怎么,”牛可清知道他在问什么,不过没有说太多。
想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男人垂下薄薄的眼帘,密长的睫毛遮挡住他一半的眼球,把瞳眸里的神色都掩盖掉了。
此时的牛医生,看上去能轻易让人心生怜爱。
“得了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看就是心里有事儿,”古伊弗宁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粥,说话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就是在钓着对方回答他。
牛可清掀起眼帘,定定地看他:“古医生,你很关心我?”
古伊弗宁眸色一凝,故作轻蔑地笑了声,“看吧,我就说你有点不正常,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
语毕,他竟然生出些心虚来,感觉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毕竟对于两个炮友来说,“关心”这个词语实在太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