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36)

　　最终还是俞还妥协了。
　　他们找到一家拉面馆，里面只有两三桌人吃饭，暖气开得很足，开门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俞还脱了棉衣放在座位上，冯究望已经到前台点面了，回头问一句：“俞还，你吃什么？”
　　俞还没想好，走过去低头看印在台上的菜单，头发因为刚刚戴帽子的缘故起了静电，毛茸茸炸着。
　　冯究望伸手给他抚平，俞还立刻抬起头，手掌和脑袋更紧密的贴合在一块。
　　“起静电了。”
　　俞还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伸手顺顺自己的头发。仿佛小女生才有的姿态，他双颊又飞红，两只手都靠在柜台上，犹豫来犹豫去问冯究望：“你点的什么？”
　　“牛肉面。”
　　俞还最后选了这家的招牌拉面，冯究望一直等他点完才跟他一齐回桌上，“那你干嘛问我点的什么？点的都不一样。”
　　“还不许问问了？”俞还回他一句，还没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带着气的，故意顶撞回来。
　　冯究望有些想笑，忍住了，只说：“你在餐厅没吃饱吗？”
　　俞还顿了顿，本来都要忘了之前的事，现在想起来了。
　　“没吃。我不太喜欢吃西餐，当时也不太饿。”
　　经冯究望这么一提醒，俞还想起一件事，问他：“说起来李淮青说他在电话里报了地址，你那天接完电话为什么没告诉我？”
　　冯究望直直看向他：“你还是在提他的名字。”
　　俞还怔愣一下，问出的问题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面正好在这时候上来，冒着腾腾热气摆在眼前把对面人的面目都扭曲了。有那么一瞬俞还看差了，窥到冯究望略显深沉的目光，狼一样的眼神，赤裸的、充满侵略性……
　　果然是他看错了。
　　冯究望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俞还的碗里，说话还是正常的：“分你一半，不要客气。”
　　俞还：“……我碗里也有。”
　　“碎的，不算数。”
　　“那我谢谢你。”
　　冯究望露出牙齿，还以一个标准的笑脸，“不客气。”
　　俞还想了想还是夹了一筷子青菜递过去，觉得这样很像小学生，夹完才想起来问：“……你吃菜吗？”
　　“还好，我不挑食。”
　　俞还下意识回：“我也不挑食啊。”
　　冯究望一顿，思考一下说：“那我夸夸你？”
　　俞还：“……不需要。”
　　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身子变得暖洋洋。外面天色漆黑，裹挟着寒风发出呜鸣，俞还推开门冻了个哆嗦，刚想去戴身后的帽子，冯究望抢先一步帮他扣上。
　　宽大的帽子下俞还扬起头说了一声“谢了”。
　　卡通熊又凭空冒出来。
　　冯究望的视线在拉面馆和另外一家小吃店中间的胡同稍作停顿，然后随意搭话道：“真有那么冷吗？”
　　“你是真的不怕冷啊，都这个天了还只穿两件。”俞还忍不住教育，“你们不要仗着年轻就以为自己很抗冻，穿这么少等到上了岁数肯定会落病根的……”
　　冯究望“嗯、嗯”两声。
　　俞还：“你敷衍我。”
　　冯究望真诚地：“对不起。”
　　俞还：“……”
　　倒也不必真的承认是敷衍。
　　俞还低下脑袋不说话了，主要是太冷懒得张口，有帽子遮挡只露出一小部分的脸。
　　冯究望盯他盯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发觉，专注把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取暖。
　　这条街打车好像特别不容易，等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俞还立刻错开身和冯究望说：“你先上。”
　　“不一起吗？”
　　“从这边走是两条道啊，不是一个方向，你先上吧。”
　　冯究望没动也没有要求和俞还一块同行，“那你坐吧，我坐公交。”
　　俞还狐疑地看他，他又说：“这里坐公交正好在学校有站点。”
　　俞还更加怀疑了：“你怎么这么清楚？”
　　冯究望扯出一个假笑，伸手按住俞还的帽子往车里推，“这才六点多，你在担心什么？快回去吧老师，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你又没大没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知道。”
　　俞还欲言又止：“你……”
　　并非不在意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尽管只是吻在脸颊上，但是太超过了。以他们两人的身份来说太超过了。
　　可冯究望曾经明确表示过自己的性向，对同性恋仅是不介意的程度……看他对李淮青的厌恶程度，俞还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那个吻更像是个恶作剧，充满了孩子气，不经思考就印在他脸上，雪花一样轻飘飘。
　　俞还不禁懊恼，这场无声的大雪只落在他的头顶积一层厚厚的烦恼却完全没影响到冯究望。他怕提了这事冯究望会蹬鼻子上脸，索性闭上嘴巴什么也没说。
　　他需要冷静下来回家思考。
　　出租车从拐弯处消失，冯究望收回目光呵出一口白气，侧过头冲之前看的那个角落里喊：“卫洋，出来。”
　　有人从幽深的胡同口迈出脚，看上去站在那里许久了。
　　卫洋脸僵硬地打着哈哈，“原来你看到我了。”
　　“嗯。”冯究望随意应了一声，眼睛淡淡扫过去，“干嘛躲起来？”
　　“这不是看你和俞哥在说话嘛……”卫洋缩缩脖子，仿佛被捏住了后颈声音尖细的，眼神躲闪，“你和俞哥出来吃饭啊。”
　　冯究望之所以知道这边有直通学校的公车是因为——
　　这条街的最里面是他们曾经常聚的一家夜店。


第40章 承认
　　冯究望不太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出入这种场所。舞池里摇晃的人群，卡座上有人大声喊着什么，不仔细听就听不到。
　　他的头发差不多长回当初染发时的长度了，在五光十色的人群里黑色变得异常扎眼，更不用提他的长相引来多少注视。只是谁贴过来他都避开，要么就是挡开靠过来的人，不留情面地讲：“挡到我了，让一让？”
　　卫洋都替别人感到尴尬，说：“你还是老样子。”
　　冯究望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点一杯酒摆在眼前并不喝，仿佛只是做做样子。
　　卫洋主动问道：“最近怎么样？”
　　冯究望：“在复习。”
　　卫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冯究望又重复一遍：“复习，准备期末。”
　　卫洋沉默了，缓缓道：“你还真……不玩了啊。”像是松口气又像是有了更多忧虑。
　　台上在玩游戏，男女拥抱在一块接吻。冯究望的视力很好，不然也不能一眼看到躲进胡同里的卫洋。灯光正好晃过去，那对男女的两条舌头纠缠在一起，配合音乐扭腰顶胯。
　　卫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看上了？”
　　冯究望微微皱了眉，“没有。”
　　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特别的偏好。顶多是特别烦嘴碎的，上来什么都要问，问得还很细。这点上他是怕了陈芳梅那个女人，打心眼里抵触。
　　卫洋说：“来都来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不玩爽了回去合适吗？”
　　冯究望：“你自己玩。”
　　卫洋笑笑：“你这样就挺不给面子的，之前也是，说不一起就不一起了，哪有你这样的？”他说得很轻松，但会提出来就证明他本身还是有些介意的。
　　冯究望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
　　卫洋问：“你这是想清楚啦？”
　　冯究望说：“我回去了。”
　　卫洋笑容僵在脸上，跟上去拦住他：“行、行，我不撺掇你，你他妈的真是……酒都点了一口没喝你就想着回去了？坐下吧大哥我算服了你。”
　　音乐在耳膜上乱震，冯究望是真的有些不耐烦。对面有几个人在要酒喝，男女都有，脸上冒出汗珠和潮红，呼吸也是热腾腾。
　　卫洋忽然凑过来：“劝你离那男的远点哈，他一会儿要是过来搭话别搭理就行。”
　　冯究望微微挑起眉，视线落在卫洋说的那个男孩身上。
　　娇小的个子，衣服更加小，只要伸伸胳膊就露出肚脐，却长了一张乖巧的脸，白净清秀那一款，头型不算好看，西瓜式的盖下来，剪得短短的，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
　　卫洋以为他不明白，又近一步解释道：“是个同。”
　　冯究望“哦”了一声，卫洋以为他不信还强调一遍：“真的。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吧？”
　　冯究望：“你怎么知道？”
　　卫洋一顿，笑道：“……我在这一片混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不知道？”
　　冯究望也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不感兴趣地挪开目光。
　　他想回去了。
　　俞还还没给他发消息。
　　大概是方才那几眼被对面的男孩瞄到了。过了一会儿男孩竟然主动走过来，手里的半杯酒放在冯究望身后的桌子，大胆地抛过一个眼神，言语直白：“请我喝杯酒吗？”
　　声线和脸有些不符，是属于男生的嗓音，干净清脆但缺少细腻。
　　卫洋刚想帮他拦，冯究望更直白的回绝：“没钱。”
　　男生：“……”
　　卫洋：“……”
　　手机响起震动，冯究望也不管旁边还有两个人，直接低头看手机。
　　俞还：[我到了。你回宿舍了吗？]
　　冯究望睁眼说瞎话：[快了。]
　　俞还：[到宿舍跟我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