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25)
方伊池接过衣服,犹犹豫豫:“我去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贺作舟偏头往门外望了一眼,见甜汤还没来,忍不住蹙眉,“你是我未过门的太太,登过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方伊池小小地“哦”了一声,转到屏风后换衣服。
贺作舟本来想跟过去,哪知道他又自个儿跑回来,将衣服挂在衣架子上,转而挑了那件墨蓝色的旗袍。
六爷着实有些意外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方伊池拍了拍旗袍,喃喃了一句, “这是杭州的薄缎……”
继而又道:“六爷,您抬举我归抬举,可我还是那句话,我自个儿不能看轻了我自个儿。”
“在平安饭店当服务生,我也乐意。不过我丢了面儿不打紧,您可不能跌份儿。”
方伊池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床上。他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柔软纤细的腰和整片白嫩的脊背,仿佛一眼清澈的泉,上头零星浮着嫣红色的花瓣。
以后下嘴得轻些,贺作舟摸着下巴想。
“我穿什么,有心人都会说我是装。”方伊池打了个寒战,迅速扯过旗袍,却又忽地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拉着裙摆往脑袋上套。
这料子金贵,比他买过的所有旗袍料子都要好。
“我就是真的装,也不在乎他们骂。”方伊池的声音闷在了衣服底下,“可他们骂我就是骂您!”
“与其这样,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穿给人看。”他喘了口气,脑袋从衣领里探了出来,也不见怎么费力,柔软的胳膊随意翻动了几下,看似繁琐的盘扣就服服帖帖地系好了,“我就是平安饭店穿旗袍的服务生,虽然名声不好,但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
方伊池说完,也穿好了。他扶着床站起来,走到贺作舟面前弯了弯嘴角。
在饭店工作久了,他早已不似原先那般排斥旗袍,每每换了衣服,也会陡然多出几分旖旎的味道。
像用慢火温热的酒,不知不觉就烫到人的心窝。
方伊池不大敢看贺作舟的眼睛,他绕过六爷,直奔先前进屋时就瞧见的梳妆台。
六爷房里不该有这样的东西,他原先以为是贺作舟给别的什么红颜知己用的,现在拉开梳妆台旁的小抽屉,看见里面全新的家伙什儿,才知道这是六爷给自个儿买的。
胭脂、鹅蛋粉,还有描眉的笔。
方伊池的心随着这些东西的出现,越跳越快。
他以为贺作舟会厌恶他身上代表服务生的一切,如同方伊静发现柜子里的旗袍时,说的那句“恶心”,可是梳妆台里的东西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六爷喜欢。
六爷喜欢呢。
方伊池忍不住回头,贺作舟正站在翠绿的屏风前,背对他穿衬衫,白色的布料唰地一下遮住结实的臂膀,光从屏风后悠悠地透过,勾勒出一抹带着金边的挺拔身姿。
果然是“隔着老远看都腿软的俊”。
作者有话说:求评论和海星。贺老六:太太老是忘记自己有好多好多新衣服咋整啊??? 池:六爷好像……好像有点帅。
第二十八章 手生
偷看了一眼,方伊池仓皇回头,宛如干了错事怕被抓包的小孩儿一样面红耳赤。他强迫自己不去再看六爷,而是定神将细细的毛笔蘸上饱满的胭脂,然而颜料还未上脸,他就闻见一股好闻的花香。
和他自个儿用的那种勾兑的颜料不同,贺六爷准备的,是把凤仙花捣碎挤出来的汁。
以前饭店的经理想让服务生染指甲,喊人种过两三回,但客人们大都不喜欢,后来便作了罢。
方伊池曾经偷偷摘过几朵带回家, 方伊静很喜欢玩儿。
想到方伊静,他眼底的光渐渐熄了,捏着笔的手猛地一颤,抖落了一滴血似的汁。
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声,贺作舟已经在扣皮带了。
方伊池强打起精神,撩起眼皮,凑到镜前,借着窗外白晃晃的光往眼角画钩。
贺作舟刚巧扭头。
方伊池倾着身子,露出被布料勾勒得完美的细腰。他能在饭店干这么些年,脸自是不必说,身段却更美,尤其是穿上对男人而言本该不合适的旗袍,多了一种无论是哪种性别都无法遮掩的光彩。
甜而不腻,媚而不妖。
难怪经理听到他要嫁给贺作舟时会肉痛,难怪王浮生吃了熊心豹子胆,会对他心动。
那是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好这口的人压根没办法抗拒的诱惑。
尤其是被六爷睡过以后,勾人的劲儿好像更足了些,青天白日的,贺作舟都觉得小凤凰屁股后头的裙摆的纹路像是着了火,紧赶慢赶地往人眼底烧。
六爷忽然后悔默许了方伊池穿旗袍。
穿着旗袍的方伊池太美好、太艳丽,以往的纯劲儿淡了几分,偏偏又挤出些湿润润的风情。
贺作舟掌心出了汗,他一步一步走到方伊池身后,看他微微挑起的眉。
小凤凰不知六爷心中涌动的情丝,兀自懊恼:“几日没画,手生了。”
想当初他帮阿清点痣,一次就好,如今给自己画钩,竟然偏了一回。
“我帮你? ”
方伊池一听就笑了,肩膀一顿一顿地耸动,捏着笔的手却四平八稳地在眼角迅速一抹,霎时,整个人都鲜明起来,仿佛春梅绽放,眼角眉梢泛起春意。
“得了吧您,”方伊池挺满意现在的钩,搁下笔,“不带这么逗我玩儿的。”
贺作舟搂住他的腰,贴过去啃薄薄的耳垂,舌尖抵着耳洞叹息:“没逗,我是你爷们儿,爱怎么画怎么画。”
方伊池撑着双手,弯腰伏在梳妆台上,透过镜子只能看见贺作舟半张神情莫测的脸。他沉默片刻, 轻嗔了声:“边儿待着去。”
话听着是斥责,实际上语气明显在示弱。
“得,我拿你没辙。”贺作舟闹够了,走到衣柜边随手翻了两下,“旗袍外头披什么?”
方伊池认认真真地思量了几分钟,指挥贺作舟把镶珍珠的墨色厚坎肩拿了出来。
他甚少穿得这么华丽,有些窘迫地站在屋前,忐忑地扯着裙摆,晃腿试旗袍的开衩有多高。
“我跟你撂个底。”贺作舟冷眼瞧着,止不住地哼,“就这一回,你要是再敢大冬天的穿旗袍,我打断你的腿!”
方伊池低头扯裙摆,头也不抬地答:“六爷,您给我做的这身旗袍就是冬天穿的,料子厚呢。”
“合着料子厚,你腿上就不用穿裤子了?”
“哪有穿了旗袍还穿裤子的?”方伊池压根没想把裙子扒下来。
贺作舟恨得直把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罩:“嗐,老子也没少往你身上使钱啊。”
“方伊池,咱惦记着点好的,成吗?”六爷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恨铁不成钢地念,“昨儿黑间我还想呢,你但凡聪明点, 就知道趁我不在,让瑞福祥的掌柜的多做几身厚衣服。”
“也甭挑什么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缎子。”
“厚的,贵的,你倒是买啊!”贺作舟带他走出北厢房,路遇万福,叫着人一起往前院去,“甭穿个破布片子在我面前瞎晃悠。”
比棉贵的丝绸在贺六爷眼里成了不保暖的破布片子,方伊池也不反驳,他费力地迈着腿,一边在心里嘀咕再买衣服,自己欠六爷的人情可就真的还不清了,一边试图跟上六爷的步伐。奈何旗袍的开衩做得再高,也多少限制了他的动作。
贺作舟走了两步,停下了,把方伊池打横往怀里一抱:“听懂没啊?”
他支支吾吾:“哦……哦。”
“大声点。”贺作舟弯腰过了小拱门,抄近道顺着跨院的边儿,直接走到了宅院门口,再绕过风水石,往西厢房后头的前堂走去。
方伊池缩着脖子抖了抖, 不情不愿地大声重复: “哦! ”
“……”贺作舟气得一个踉跄,差点栽进结了冰的水塘子。
“我问你听没听懂我说的话。”六爷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凤凰一眼,“不许做旗袍了,听懂没?”
“可那一柜子的衣服也不是我做的呀……”
得,六爷气得彻底不想说话了。
可是不说话,贺作舟又舍不得和小凤凰独处的时间,不能骂自个儿,只能骂无辜的瑞福祥掌柜的:“大冬天的做什么旗袍?”
就好像那些花花绿绿的旗袍不是他赶着让人做的!
“想冻着我太太?”六爷黑着脸呵道,“姥姥!”
六爷骂人的声音太响亮,惊得在前院里落座的四五个人纷纷回头。
贺作舟骂完,淡定地将小凤凰放下,牵着他的手,当着众人的面,稳步走到戏台下,目不斜视地坐在首位。
“六爷?”方伊池看左右都有位置,一时拿不准主意,“我坐哪儿?”
话音刚落,斜里横出一只指甲红红的纤纤玉手。
手上捏着把团扇,扇上描着香肩半露的仕女,扇柄还坠着个喜庆的红穗子。
扇子的主人软声道:“你该坐到后面去。”
然而声音再软,也是个男人。
贺家为了举办堂会,往前院搬了四五张八仙桌,贺六爷坐着的是正对舞台的那一张椅子,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位置。
而八仙桌的后面是给仆役准备的小凳子,只有一点点高,密密麻麻摆了三四排。
方伊池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人家是笑话他的身份,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跟在他们身后的万福低低地叫了声:“苏老板。”
原来是这回登台唱戏的角儿。
倒是个妙人,模样秀丽,举手投足自带风情,与穿着旗袍的方伊池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苏老板近来身体不错。”ー直沉默的贺作舟冷不丁开口,又是那副让方伊池在心底恨得牙痒痒的谦谦君子的德行。
苏立春的眼睛豁然一亮,含羞带怯地嗔道:“还不是托您的福……”
下人在这时端上来两碗茶。
“言重。”贺作舟伸手按住茶碗,瞧着是要喝茶,却也挡住了苏立春的手,“我不过是看你寒冬腊月的还扇扇子,随便感慨一句罢了。”
“哈。”一向稳重的万福突然笑出声来,硬是把苏立春臊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手里的扇子却是再也拿不得,背到长衫后去。
“六爷,您身边的位置不是该留给老爷子吗?”一计不成,苏立春又生一计,“他尚未嫁入贺家,坐在这里不稳妥。”
“说的也是。”贺作舟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情绪,慢悠悠地捏着茶碗吹水面上浮起的墨绿色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