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18)

　　顾小青回到自己的房间，顺便摘了把手上“生人活人勿进”的小牌子扔到垃圾桶里。他越看这个东西越不吉利。他的心情也变得很不好，他把油烟机洗好装完后，顾玲玲的情绪才趋于平复。他一直能清楚地感受到顾玲玲对杨欣的恨意，是一种刻骨的、令人难忘的恨意，他有时害怕得不知怎么办。他以为，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和慢慢消退的。他以为顾玲玲已经从泥沼中走出来了。
　　但她没有。
　　晚饭顾小青去楼下买了快餐，和顾玲玲在餐桌上沉默地吃完。顾小青一直盯着顾玲玲，顾玲玲倒笑了下，说：“看我干嘛？”
　　小顾摇了摇头，把餐盒最后一点儿菜吃完，说，“我看书去了。”
　　顾玲玲点了下头，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顾小青拦住她，说，“我来吧，你去看电视。”他推着顾玲玲到客厅，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要不要吃水果。顾玲玲说不用，让他去看书。
　　他“嗯”了声，收拾好东西回房间，故意把房门虚掩着。他得时时留意门外的动静。
　　他一直等到外面电视的声音放完，顾玲玲房间的门关上，他才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开始写他一个字都没动的家庭作业。


第三十一章
　　顾玲玲的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她说的那席话他惦记上了，他变得有点心惊胆战，会不自觉地写作业写到一半，假装上厕所地去看看顾玲玲在干什么。他弄了一个微信，添加了顾玲玲，时不时要刷新界面看看顾玲玲发了什么图片在朋友圈里，他的微信好友只有她一个。
　　他是一个不爱社交的人，这个软件顶多就是让他看着顾玲玲，他要看着他妈妈。他从没如此急切地想要感知一个人的存在。
　　他微信没注册几天，夏志荣就来加他了。夏志荣的头像是很土的一张盘山公路的图片，名字叫“痣”。顾小青晾他的好友添加请求晾了几天，顾玲玲就来问他，说你是不是没看微信。顾小青不情不愿地当着她的面同意，夏志荣像一直等着他似的，立刻给他发了一条：
　　你好，小青（龇牙）（龇牙）（太阳）（太阳）（玫瑰）（玫瑰）。
　　小顾一阵恶寒，回了：你好
　　他连标点符号都不想打。
　　夏志荣：在干嘛呀？
　　小顾：写作业
　　夏志荣：哦。那好好写作业，不打扰你了。（玫瑰）（玫瑰）
　　小顾：嗯
　　顾小青就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趴桌子上继续和数学奋斗，他最近上课老走神，数学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他在学校还想问问坐在前面的学委，但这个原本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总是躲着他，他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问。他难道能指望比他还驴脑的蔡鑫么？蔡鑫就一比驴还驴的人，数学比他还烂。顾小青自我感觉很优秀的。
　　自从他们班预赛跳了舞蹈，顾小青在他们学校一炮而红，很多他们这一届甚至忙碌的高三学姐都偷偷来他们班门口看他。甚至有一次他一头雾水地被叫出去，口袋里多了几张写了他人QQ号的纸条。蔡鑫做为同桌受益更大了，他常常被一些别的班的哥们问顾小青联系方式，说是帮朋友问的。蔡鑫说没有，他们还不信，有些人还百折不挠地贿赂蔡鑫，蔡鑫一边吃完了别人送的巧克力，给顾小青偷偷留了一盒，才不紧不慢地真诚地说：“我真的没有。”
　　他的确没有，顾小青虽然有手机，但从不见他用QQ或者别的什么。他们班的班级群里也没这个大爷。直到有一天蔡鑫不小心瞄到顾小青刷朋友圈，才惊讶道：
　　“你有微信怎么不和我说？”
　　顾小青：“有什么好说的？”
　　蔡鑫：“我你同桌欸！”
　　顾小青：“同桌怎么了？”
　　蔡鑫好委屈。他气鼓鼓地看了还在低头刷朋友圈的顾小青，掏出手机调自己的二维码，戳了顾小青一眼。
　　顾小青看他，问他干嘛。
　　“扫我啊。”
　　顾小青慢吞吞地添加了他。他的通讯录一下变成了四人。另一个人是他自己。
　　蔡鑫立马点进他的相册看了，如他所想一片空白。小顾果然不发朋友圈。他盯着顾小青的头像，是一条小鱼，名字叫“青”。他直白地唠叨了几遍：
　　“顾小青你不准屏蔽我啊！我就算烦你你也不准屏蔽我。”
　　顾小青扯了扯嘴角，他的手指刚好在“删除此联系人”停住，然后退开了。他锁屏手机，凉凉地看了一眼正在刷朋友圈的蔡鑫。蔡鑫的朋友很多，一刷屏都是五彩缤纷的图片。
　　“你不发朋友圈的啊，”蔡鑫抱怨道，“我想给你点赞呢。”
　　顾小青不理他，他翻开他最近买的练习册，开始认认真真地抄答案了。
　　夏志荣看着屏幕上，清晰的视频，那是圣诞节晚上顾小青他们班跳舞的节目。他拿到三个复盘，三个角度无死角地把十分钟都不到的节目录下来了，他把顾小青的地方放大。灯光照亮他的面孔的那一刻，即使是夏志荣也被这张漂亮的面孔再次惊艳了。他又打开令一个文件包，那里面是无数张顾小青跳舞的照片。他还叫了人去台下拍照。
　　照片比视频清楚得多，他放到最大，清楚地看到顾小青脸上的痣，他记得每一颗痣的位置。
　　他又继续满意地看视频，看到顾小青露出那样勾人的笑，他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呼吸都快停在那一次又一次的暂停上。他伸出手指很轻地摩挲着那张脸，在他翘起的嘴角点了一下。
　　他看完所有的照片和视频后，才关掉屏幕整个人仰躺在椅子上，掏出刚刚开始就一直响不停的手机。
　　他最近很忙，忙到不能去顾小青的小县城看他。H市最近有个街道要搞环境规划，他都去了好几次了，有些文件还没批下去。他是很懂各个部门关节的鬼心思的，一环又一环，一张纸一个签名的事情，却要来来回回审批多少次都不知道。
　　审个屁。他接起电话之前心里如此想道，指不定在哪个角落发灰长霉呢。
　　但他在电话里又是那个和蔼的、和谁都自来熟的夏局长。


第三十二章
　　顾小青把他家楼下的垃圾食品都吃了一遍，觉得手抓饼最好吃。他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钻进那个小巷子和阿姨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次数多了阿姨都认识他了，问他家是住在附近么。顾小青说嗯，阿姨笑了笑，把东西装到袋子里递给他。
　　顾小青一边啃一边准备回小区，眼角不经意瞥到一辆让他眼熟的车。
　　是他的家的车。曾经他家的。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望着那辆车站了一会儿，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了。
　　里面露出一张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没见的脸。他皱眉，抓紧手上的塑料袋。
　　杨欣见他不过来，便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唤他一声：“青青。”
　　顾小青扯了扯嘴角走过去，站在车旁抿着嘴唇看他。
　　杨欣瘦了一点，他露出一个笑容，两边的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顾小青的酒窝是遗传他的，这是他和他父亲唯一像的地方。杨欣：“青青，好久不见了。”
　　顾小青看着杨欣，车子里的后视镜原本挂着顾玲玲绣了“平安”的十字绣，现在被一串水晶吊坠取代了。顾小青看着那串透明的水命吊饰，没有理睬杨欣客套念旧的话。
　　“青青？”
　　杨欣叫了他几次，他才看向他亲爸的脸。
　　说：“嗯。”
　　杨欣打量了他整整八年未见的亲儿子，“不上车说吗？”
　　顾小青：“不用了吧，我等会就得回去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啊，和爸爸说几句话都不行？”
　　“我家里烧水呢，”顾小青又说谎不打草稿了，“这会儿肯定都开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杨欣盯着他，说：“我来看看你。”
　　顾小青没说话，两个人陷入沉默。顾小青看着手里的手抓饼，觉得再不吃就冷了。他不耐烦地剁了跺脚。
　　杨欣：“家里你一个人？”
　　“嗯。”
　　“吃过饭了吗？”
　　他把手抓饼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钱够用？”
　　“够。”
　　“现在念高二了吧。”杨欣说。“哪个高中？”
　　“南中。”
　　杨欣又看了看顾小青的脸。这孩子的五官和顾玲玲太像了。他说：“我以为你没吃，想带你去吃饭。想不想去看电影？”
　　顾小青摇摇头：“我还得写作业。”
　　杨欣没话说了，他看出来顾小青不情愿和他说话。他从口袋掏出几张一百块钱，递给顾小青，顾小青脸上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他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转身就走，杨欣喊住他，他走出几米远才回头看他。
　　杨欣看着儿子这张脸，慢慢和记忆中的顾玲玲重合。他恍惚地，带着一点难过地说：
　　“你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么？”
　　顾小青扭头就走，他实在不想和他讲话。顾小青这个小孩也是记仇的，杨欣这么多年没来看他，没有电话、没有见面，他真的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
　　顾小青摸了摸他的手抓饼，还是热的，他加快步伐往家走去，远远地把杨欣抛在脑后。
　　杨欣看着顾小青在一个拐角消失，他在车子发了会儿呆，掉了个头开走了。他是特意下班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来看顾小青的。他听顾小青奶奶说顾玲玲找了相好，家里多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他倒觉得没什么，只是难得挂念起这个儿子。他知道顾小青改了姓，他已经不再跟自己一样姓杨了。他原本以为舍弃了旧的东西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但是人良心都会作祟。他像一个懦夫般躲了好几年，顾玲玲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了，换了新的工作地方，他第一次打电话打给家里的座机是空号就有所预料，顾玲玲是一个会把事情做到极端的人。
　　他现在的家庭，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孩子。他的妻子怀了三次孕，三次流产。他想起十多年前顾玲玲在一个小诊所生下顾小青，他初为人父的一腔热情在那刻爆发。他有了一个孩子，在襁褓中皱巴巴的丁点大。他想听这个小孩子叫他爸爸。
　　但好像他再也听不到别人这么叫他了。
　　顾小青心情不好地啃掉还有点温热的饼，坐在凳子上看笔记本。马上期末了，学校安排了很多模拟考。他的数学果不然成为他的软肋，选择题蒙不对，所有的坑挖好他都乖乖地跳了进去，分数和排名都很不理想。班主任第一次模考成绩出来就叫他去喝茶，班主任很会说，说顾小青你数学以前挺好的呀，现在怎么分数都涨到英语上去了。他也很苦恼，他觉得他一直在努力听课了。他看着错题，还是不明白这一步到哪一步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个答案的“易得”怎么越看越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