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荒田(14)
我吓了一跳,仰头睁圆了眼睛看他。
“以后必须穿秋裤。”他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反正感觉是热得要着火了。他的语气正经,我却觉得被调戏了,于是不服输地攻击他——抬起下巴去亲他。他又像昨晚那样躲来躲去,没能叫我如愿。
我闹了一阵,心里不怎么舒服,从他手里抽回手站直了身体。安慰自己说:他乐意跟我牵手就够了,不排斥就行了。
我很泄气地小声嘟囔了句“算了”,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他就跟了上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停下了脚步。下一瞬放在我肩头的手转移到了我的脸颊,他推着我的脸扭转向他,和他四目相对。
我盯着他,心又不争气地开始怦怦跳。他缓缓低下头,歪着脑袋靠近了。然而就在我们要双唇相接的前一秒,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许不适合亲吻,于是立刻把脸转了过去:“我感冒了。”
他动作一滞,却没离开,顺势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我快乐到想要大笑,又认为这样显得我太容易满足,于是绷着嘴部肌肉强行憋着,一定是一副滑稽样子。
我想要钻到他怀里抱抱他,可他却按住了我的肩膀:“那是你那个朋友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吴家坤立在不远处,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仿佛是个假人。我张了张嘴,像被人捉奸了一样,吓到说不出话来。
他却突然运行了起来,几乎是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第25章 25
我踩着上课铃回了教室,刚坐下,吴家坤就手忙脚乱地把笔袋打到了地上,文具散了一地。
我帮他捡了几根笔,他接过去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无比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被撞见秘密的是我,慌乱的却是“抓住我把柄”的人。他整节课的时间如坐针毡,不停地抖着腿,手上也不能闲着,先是转笔再来转圆规,把能玩的工具用了遍。最后在他抛橡皮的时候老师终于忍无可忍,一声令下让他到后面贴墙站着去。吴家坤如闻大赦,毫无怨言地执行了,甚至还感恩戴德地给老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甚至被他逗笑了。惊慌只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之后想到他是吴家坤,我几乎立刻放了心,跟骑士打了包票——他一定能保守秘密不会乱说。
我了解他,他是有点憨傻,脑子一根筋不转弯。基本是个郭靖式的人,善良得过分。他把我当朋友,就一门心思对我好,虽然方法经常叫我哭笑不得。然而这件事没什么可思考的,朋友的秘密就该保守,他肯定懂,我一点也不担心。
让我担忧的是另一件事,他这段鸡飞狗跳的动态已经基本印证了我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我不知道他能否接受同性恋,即使表面上接受了,继续与我做朋友,心里又会不会难以避免地生出恶心情绪。
下了课他拔腿就跑,我在后门追上了他,想问出心里这些疑问,可直白地说出来实在不容易,到头来只能喊出他的名字:“吴家坤……”
他目光闪躲,挠了挠脑袋,又像猴子似的左挠又挠,以犹豫又抱歉的语气说:“我,我得自己消化消化,你让我琢磨几天啊……”
我答应了,也只能答应啊。
后来的几天我和他仿佛成了陌生人,一句话也没说过,碰巧又轮到换座位,我搬到了靠门的一头,他坐到了靠窗的位置。我们隔了老远,这给了他足够独立的消化空间。我注意到他经常撑着脑袋看窗外,因为阳光眯起眼,一脸的焦虑与忧郁。偶尔和我目光交错,他会极其迅速地避开。
直到周末放假我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我几乎不抱希望,认为我们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周一的清晨,我正坐在座位上哈欠连天,背部突然遭受了一掌重击。我不耐烦地回头一看,看到了吴家坤那张大五官组成的脸,这会儿他又笑得厉害,每个部位都躁动着,显得更加粗糙不加修饰了。
“早上好!”
“早……”我有点不知所措。
他倒是没事人一样,一边吹口哨一边蹦跳着回座位,甚至还过于活泼地来了个滑步。
然后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心照不宣地和好如初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总时不时对我露出欲言又止的纠结态度,过了几天,终于还是憋不住了,神神秘秘地说:“园儿,有个事情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讲一下……”
他专门把我拽到了后门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说,“你和你表哥啊……说到底是亲戚对吧,我当然没有反对或者歧视你的意思哦,就是,就是你知道啊,同性恋本来就不容易,再加上你们还有血缘关系,这……你们是认真的吗?那,这……以后怎么搞啊……”
我闻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得飙泪。他一脸震惊地望着我,大约觉得我是不想面对现实,走火入魔了。
笑了好半天,情绪终于平复了点,我深吸了口气,好笑地看着他:“我们不是亲兄弟,具体的不好跟你说,反正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亲兄弟啊……”
“嗯。”
他攥起拳头毫不留情地在我的肩头捶了一下,仿佛解决了个大难题一般松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他语速变得极快,迫不及待地向我吐露坎坷的心路历程,“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为难过,我妈离婚改嫁的时候都没有!那天看到你们俩……”他一顿,两只手蜷成鸡爪状,指尖相对,同时发出接吻的“嘬嘬”声,“那什么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说实话你喜欢男的我倒没有多惊讶,就是想到你俩是兄弟我真的……那不是□□嘛……”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还好不是,还好不是……”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如果我和他真的是亲兄弟呢?”
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无奈地咧嘴一笑:“那也没办法了,是就是呗,我以为你们是不也照样拿你当哥们嘛!就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难了,想得我烦得要死!”他抬手对我指了指,“你也是,不跟早我讲清楚,害我脑袋疼了好几天!必须请我吃饭的啊。”
我讲不出话,只好对他笑,使劲点着头。
第26章 26
我用一顿必胜客补偿了吴家坤,可说到补偿,我不自觉想起了乔雅莹。那天骑士差点就亲了她,任谁看都该是个少男少女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可一方却被我横插一脚截胡了……我几乎体会到了点做小三的羞愧感。
跟骑士提起这事,他只说他自己会处理好,让我不用操心。我再继续追问,他就笑着不说话了。
很多年之后我在香港遇到乔雅莹,是她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我是连骑士的名字都不敢想的,因为我和他早就不再是恋人关系,分手也不是个和平潇洒的分手,说来是我被抛弃了,我一直没有走出来。
她讲起来的语气很是轻松,甚至有点自嘲,像是在说别人的趣事。是个完全潇洒的态度,真真正正的不在意了。
乔雅莹的那个样子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一身职场女性的干练打扮,脸上不可避免地多了些岁月痕迹。女人大概都很不喜欢变老吧,她也不能免俗。所以她总是在大笑的时候按住自己的眼角翻白眼,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能不长皱纹。可是翻白眼貌似挤压了她额头的皮肤,搞不好会加深抬头纹。
这样不那么美丽的她却让我初次感受到了她的魅力,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我记忆中的乔雅莹是个单薄的纸片人,白白的一片,没什么活泼的色彩。
高中时代她是个白天鹅一样的漂亮女孩,也仅仅如此,除了漂亮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形容词。后来我也依然想不出词汇来定义她,却是因为“丰富”而非“单薄”,仿佛给她打标签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因此我和她在认识了将近十年后成为了朋友。
当然也有可能她十六七岁时就已经是个“丰富”的人了,而我却因“情敌”这层关系瞎了眼。
我们坐在酒吧里,喝了点酒,她没醉,脸有点红。我没头没脑地跟她说了句对不起,她撩了一把她的大波浪卷发,好笑地问我:“对不起什么?”她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笑着拍了几下手,“因为骑士?”
我喝了口酒表示默认。
她摇了摇头,颇有种人到中年回忆年少往事的沧桑感:“都什么年代的事了,谁还需要你的对不起。”
她撑着脑袋看我:“但是我的初恋也够惨的啊,我当时完全没想过你们是那种关系。那天我跟骑士不是差点接吻了嘛,如果不是因为你突然出现的话。”说到这她还佯装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她有些兴奋,在高脚凳上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我之后就一直等着他来跟我表白呢,少女心跳啊跳地,满心粉红泡泡。结果呢,他晾了我几天却跑来跟我说——”她模仿起骑士的腔调来,“对不起,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天是我没想清楚,伤害到你了的话我道歉。”
乔雅莹两手一摊,做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当时脑袋里就是——卧槽?你他妈逗我呢?”
我俩一起笑了起来,她拍了拍吧台,继续道:“我就想这什么人啊?根本就是个人渣啊,玩弄我的感情!我那会儿真是恨不得扇他两巴掌,虽然没好意思下手……”她端起酒杯,皱着眉想了想,“我记得我得有一个学期没跟他说话吧,后来分文理我又去了文科班,就更没机会交流了。”她挑了挑眉,“便宜你了哦。”
我冲她笑了笑,她又要了一杯酒:“多亏了你们,这事儿我可以当个趣事乐一辈子了。”她仰头喝了口酒,瞥了我一眼:“但是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啊,这事在我的感情史里也就占了这么一丢丢吧,”她抬手在自己的指尖掐了一下,“现在还扯出来跟我说对不起,搞得我好像还对他恋恋不忘似的。跟你讲啊,除了你没人把他当宝贝的。”她警告似的说,“而且我现在可不是单身,我和我家那位感情好着呢,让他听了还以为我精神出轨呢!”
话说回来,总之高中时候我和骑士的恋爱异常顺利,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真空的理想环境里,没有任何阻力。
我甚至因为我们是同性而窃喜,还有兄弟关系的加成,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做些亲密的动作,虽然他总会想尽办法躲避,但我可是不懂放弃的,总能叫我占到些便宜。因为被人看到了也无所谓,只会被当作是玩笑而已,不知道比异性情侣要方便多少倍!
并且我和他明明是在大庭广众下谈恋爱,明明每个人都看着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能看懂我们、进入到我们的世界。仿佛我和他是世界上唯二与众不同的两个人,那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样“被观摩的遗世独立感”能使我体会到一种隐秘的刺激,实在叫人上瘾。
有次体育课玩躲避球时,我和他都是躲的阵营。扔球的人站了一圈将我们围在中间。里面的人跑来跑去,都忙着躲球。我一时兴起,假装为了躲避向他的方向冲去,把着他的肩膀将他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把脑袋凑到他的颈窝,大着胆子去亲他。他应该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快速闪了开。躲过我的亲吻后,他皱着眉瞥了我一眼,充满警告的意味。紧接着我就被球砸到了,假装可惜地叹了口气,往场外跑去。虽然没能亲到他,我却感到肾上腺素激增,兴奋极了,兴奋到面红耳赤、呼吸不畅、头皮发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