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92)

“李副市长也才调过来没多久，他担任公安局长这任上不做点实事大事那怎么行。也怪他们倒霉，屁股擦得不够干净。我看，就按这个名单去报批捕吧。不过我估计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往上面有些人李副市长啃不动，也不想啃吧。”吴世豪轻飘飘地把一张写满了幕后保护伞名单的纸扔在了桌上，将烟头慢慢地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公安局内部的有关地下赌场案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没过两天已经有几名涉案民警自首了。因为这次涉及颇广，李强副市长也希望能谨慎一些，尽量再落实一下相关的证据，免得弄出什么岔子让他们反倒陷入不利的局面。
吴世豪手里要督办的案子多着呢，既然这案子差不多已经水落石出了，他也就放心地交到了属下人手里。他正打着电话和外地的一位公安局长商量着另一个大案子的异地抓捕合作事项，内线电话又接了个进来。
“吴局，谭刚想要见你。”这风口浪尖上，榆树区不少警察都是人人自危，而且有些可能涉案的民警都被有意识地监视了起来，怕的就是他们在刑拘前逃跑。听到谭刚这个名字，吴世豪眨了眨眼，客气地和那位异地的公安局长再寒暄了一通之后就挂了电话。
“让他进来。”吴世豪摸了根烟点上，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排大字——廉洁自律，忠诚正义，秉公执法，卫国护民。
能真正做到的警察又有几个？
谭刚是穿着便服过来的，这个平日里也算是颇为严肃正经的特警队长今天显得很有些局促不安。吴世豪笑眯眯地看着他，随手比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老谭，随便坐啊，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就不给你倒茶了。”
“用不着，吴局长。”谭刚和吴世豪对视了一眼，像是有点怵对方那副笑得让人发寒的目光，赶紧移开了眼坐了下来。
吴世豪优哉游哉地抽着烟，也不急着和谭刚说话，既然是对方来找他，那么肯定是对方有话要先说。果然，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谭刚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得出来他最近没休息好，那双眼里都是血丝。
“老吴，咱们也认识很多年了，我这里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放我一马？”
“怎么帮你？回头算我个包庇罪跟你一起坐牢吗？”吴世豪轻笑了一声，目光却愈发冷厉了。
谭刚面色惨然，使劲地吞了吞口水，他那只握枪时总是稳如泰山的右手也微微地颤了起来。
“我也是没办法，那帮人故意设局把我陷进去的，你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年警察，就算平时稍微吃点拿点，但是工作上从来兢兢业业，没办错过案子，抓错过人，我就这么做错一次，就一次……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坐牢，我是警察啊。”
“唉……”吴世豪蹙起眉心看了眼几乎都要哭出声来的谭刚，也是，这么多年，他也算是看着谭刚一步步升任到榆树区特警大队长这个位置的，对方为人还不错，豪爽实诚，不像别的当官的那么贪，也就虚荣心强点，好点面子。
可是这些……又关他吴世豪什么事呢？要是每个犯罪的人向他求情求饶就能免于处罚，那看守所监狱还修来干吗呢？
“老谭啊，你也别想太多了，估计过两天对你们的处理文件就要下来了，你现在自首总比被当着大伙的面从办公室带走好看些。你说呢？”吴世豪走到谭刚身边坐了下来，他摸出根烟递到谭刚面前，同情地看了眼这个额头满是冷汗的汉子。
“我只能劝你争取个宽大处理，给你定的罪名是徇私枉法，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受贿这几条，我看回头能不能想办法给你往轻里办，到时候表现好点，坐个一两年也就能出来了。兄弟我这可算是仁至义尽了。老谭，你也是做警察的，你该明白事理啊。”吴世豪拍了拍谭刚的肩膀，言语里满是痛惜。
“我是给他们提前通知过几次要查赌的事儿，可我一分钱都没拿过！我到现在都还欠着他们几十万赌债没还清，我进去了，这帮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家人的，吴局长，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救救我啊！”谭刚说完话，当真离开沙发给吴世豪跪了下来。
吴世豪叼着烟在嘴里，赶紧伸手要把对方扶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这么糊涂！李市长让查这个案子不就是想打打你们这些警察内部老虎嘛？！他没打到大的，怎么能甘心？怎么树立他执政为民的形象？你家人的事就放心吧，就算你犯了错误，你好歹也是咱们的兄弟，我们能看着人骚扰你老婆孩子？我保证，你安心地认罪坐牢，你的家人，绝不会有人敢动，我肯定安排人给你保护得好好的！”
吴世豪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劝慰起了谭刚，他也明白警察抓警察这事是不太好办，这圈子就这么小，不少人知道的事也不算少，要是真逼急了乱咬一通，越搅和越麻烦，还不如连哄带骗地把他们乖乖劝进牢里再说其他的。
谭刚痛苦地看着吴世豪，他忽然咬着牙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对方。
“吴世豪，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就真不肯搭把手帮个忙？你现在可是专案组的领导，又是刑警队的副支队长，再说了，赵广龙那儿你不一一直很有面子吗？！李副市长他再大，能大过赵广龙他那做省委副书记老子吗？这种事，你就请赵先生给我说个话不行吗？！当初，有访民为了赵广龙旗下公司雇凶强拆这件事，想去来视察的中央领导入住的酒店上访，可是我连夜带人把人抓回来交给你，才没捅出篓子来的啊！”
“一码事归一码事，再说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这回这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省里都下了批示了，谁敢在这节骨眼上乱来？再说这案子又不是公安说了算，检察院那边早就派人过来盯着了，公检联合办案你懂吗？！不是我不帮你啊，是我帮不了你。老谭，要不你就趁今天在我这儿自首得了。还有你别老扯赵广龙什么的，扯到他，估计你进去了可就不止几年了。”
吴世豪冷笑着看了眼居然妄想威胁自己的谭刚，这家伙看样子也是急疯了眼，竟敢做往上咬这种犯忌讳的事。
谭刚被吴世豪训得一脸惨然，他木然地点点头，好半天才出了声：“让我再想想。”
吴世豪看了下表，不耐烦地说道：“你可得抓紧点了，这刑拘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天，晚了可捞不到自首的宽大处理了啊。我还有点事儿要出去，你要是想明白了打电话给我，或者找其他同事自首都行。最重要的是，千万别犯傻。”
晚上赵广龙约了吴世豪在那间他们常去幽会的平安酒店吃饭，说是有点事儿要给他说。
吴世豪琢磨了下，多半没什么好事。


平安酒店。
吴世豪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招牌上大大的两个字——平安，他的心里倒是希望一切都平安。
赵广龙一早就到了，和平日两人私下幽会不同，赵广龙还带了个人过来，吴世豪认得这个面色蜡黄一副瘾君子模样的男人。
“陈钊，他是谁我就不用介绍吧，上次大家都见过了。”赵广龙坐在沙发上，抬头朝吴世豪递了个眼色。看上去总是没什么精神的陈钊在看到吴世豪之后，突然显得有几分亢奋。
他赶紧站起来，一脸尴尬地笑着朝吴世豪走了过去。
“这不是吴队长吗？噢，不对，听说吴队长已经荣升为吴局长，小弟在这里恭喜你了。”陈钊客客气气地向吴世豪伸出手。
吴世豪瞥了眼陈钊那双经脉分明的手，微微一笑，客套地和对方随意握了握，这就抽手回来，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赵先生，这是有什么事吗？”
赵广龙扭头看了眼陈钊，冲他点了下头：“陈钊，你有事就直接和吴局长说吧，大家也不是外人。”
陈钊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挪到吴世豪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从衣兜里摸出根烟递了过去。
“吴局长，今天我托龙哥把你请过来，是有点事想麻烦你。”
吴世豪接过了烟，可没有放到嘴里，这种瘾君子的烟里说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吴世豪可不想自己惹上一身骚：“客气什么，有话直说就说。”
这陈钊也算是个官二代了，老子省里的政协委员，虽然政协委员没什么实权，但是换句话说，没钱没势也捞不到这样个名头。上次陈钊才被抓进了戒毒所给他老子丢尽了面子，这次对方莫非又惹出什么事了？吴世豪不大想把自己搅进麻烦里，可是有时候也真是身不由己。
陈钊听吴世豪口气还算和善，这就把屁股又往他那边挪了挪。
“是这样的，你们上次扫的那个赌场是我开的。”
“你开的？”吴世豪吃惊地看了眼这个干瘪的小子，对方胆子还挺大嘛，居然敢在这地界上开赌场，敢情是港片看多了，以为有点钱就能摆平一切了？
陈钊无奈地点了下头，脸色忽然又变得气急败坏，“我也没想把事闹大的，上上下下我都打点好了，没想到还是被扫了！瞧这事闹的，他妈的，那些警察只收钱不办事！”
“呵，挺行的啊，这次为你这事栽进去的警察可不少。”吴世豪冷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他始终都是一名警察，他的立场自然也该站在警察这一边。
陈钊听出来吴世豪的话外之音，顿时红了脸，他现在也是没办法了，上次戒毒那事儿之后他爸就告诫过他别再惹出麻烦来，这次他拉了几个狐朋狗友开赌场赚点钱也是偷偷地瞒着他爸，如今出了这事儿，眼瞅着一波波的人被抓进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抖出来，陈钊也有些怵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和赵广龙有一腿的吴世豪，对方似乎就是专案组的主要成员，要是这事儿能请他帮忙压一下，自己逃过这一劫也就简单了。
陈钊默默地俯身下去，从沙发的旁边拖出了一个皮箱。
赵广龙看到那个皮箱的时候，轻轻地笑了下。
这马上省上要换届了，他爸和姓陈的这位政协委员多少有些交情，要不然他才懒得为了陈钊又让吴世豪做些不干净的事情，毕竟，他把吴世豪扶持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为了以后做打算，总不能让对方还没成什么事，就先栽进去了吧。
不过陈钊看起来还是蛮懂事的，至少知道不该空手求人。
“一点心意，吴局长，您请笑纳。”陈钊打开了箱子，皮箱里满满都是钱，吴世豪瞥了眼，估摸着这一箱子大概有个百万左右吧。
也真难为对方，一张张钞票还是特意换的不连号的旧钱。
自从开了那赌场之后，陈钊的生意可谓日进斗金，可现在捅出这么大麻烦，他也不能只顾钱不要命了，从卡里取了一百万现金出来之后，陈钊换好了旧钞，规规矩矩地码进了箱子里，准备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个“清白”。
吴世豪没直接去拿钱，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眼赵广龙。
赵广龙倒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模样。
陈钊看着吴世豪不动手，以为对方嫌钱少，他现在赌场被查封，前期的投入不少还没收回，再加上他赚得多，自己挥霍得也多，现在这情况下真没剩下多少钱了。
“吴局长，你先收下这些，回头事情摆平了，我肯定还会好好感谢你的！”只要自己老子一天在政府机构里占着位子，自己就能凭借他的关系找到新的生财之路。陈钊相信，这个国家这么有钱，而有的钱就是为他们这些官二代准备的，有门路不捞，那不是傻的吗？不过他没赵广龙那本事，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所以只能干些偷偷摸摸的活计，捞一些见不得人的钱。
“你安排好了替你顶罪的人吗？开赌场罪名不算大，不过涉及黄赌毒，估计也不会判得很轻。”吴世豪盯着那些钱，眉头也渐渐地拧了起来。
“我知道这事儿麻烦，一开始就没在公司出面，只是你们那边大概有个特警队长和我接触过，我不也想找个你们那边有点实权的人帮帮忙嘛，现在就怕他……”陈钊开始打起了哈欠，他的毒瘾有些发作了，想到那么多警察被抓，那个因为一时好奇，结果深陷赌债深渊而被他利用的特警队长不知会不会为了将功赎罪把自己抖出来，上次去戒毒所，他就被折腾得要死不活了，要是这次进了监狱，那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