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107)

想到这儿，杨锦辉的心绪变得有些复杂，他瞥了眼身边睡得正香的吴世豪，对方看起来似乎比最初认识他那会儿更沧桑了。
有时候，他真是看不清这个男人。

上午的表彰大会最后当然如新闻报道中那样圆满地落下了帷幕。
最后照集体照的时候，站在主席台上受颁荣誉的行列中，有精神抖擞的警察英模们，也有面容哀戚手捧遗像的烈属。不知为什么，杨锦辉觉得自己手里的勋章沉甸甸的，他旁边站了个年轻的女子，对方的手中捧着的不仅有勋章，还有自己弟弟的遗像。
遗像上的小伙子长得清秀帅气，年纪看起来和吴志强差不多，毕业于名牌大学最后却选了做基层民警，因为过度劳累猝死在岗位上的。
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他哭泣。一枚勋章一些钱，就是他这一生的价值吗？
杨锦辉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摄像师让大家看镜头的时候，他赶紧抬起了头，那张英俊的脸上却难有一丝笑容。
下午还有英模事迹报告大会，中午这顿饭吃得简单，晚上才是正式的庆功晚宴。
与会的英模不少，不过有资格上去做报告的也就那几个，特等功的英模已经缺了一条腿，是坐着轮椅上去的。杨锦辉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至少他还活着，还没有缺胳膊少腿。
“辉子，今天开完会就暂时没事了。明天我们下午再回去，上午陪我去买点东西吧。”坐在杨锦辉身边的吴世豪冷不丁地说道。
杨锦辉皱了下眉，他怕说话会引来别人侧目，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
吴世豪看他这副拘谨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想嘲笑这小子年纪比自己轻，做派比自己还老成，真是个小顽固。

台上的报告做到动情之处，台下的不少女警都被感动得红了眼圈，杨锦辉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以至于报告结束主持人宣布接下来去宴会厅用餐的时候，他那张脸依旧紧紧地绷着，眉间也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倒是吴世豪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他扯了扯领带，一脸的如释重负。
“愣着干吗？走，吃饭去。”
“对了，吴局长，那个秦森的一等功什么时候能给他追认下来？”杨锦辉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就是这位牺牲的同事。
吴世豪没想到杨锦辉会突然提到这件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市局的同事在做申请文件了。追认是要慢点，最后还是得看上面批不批。哎，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该来的总会来的。走，走，走。”
杨锦辉也知道这事的确不是吴世豪能说了算的，但是作为秦森昔日的领导兼同事，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到了宴会厅，大家很快就找了座位坐下，吴世豪认识的熟人不少，很快就被人热情地拉着坐了下来，当然他坐下来的时候可没忘了也拉杨锦辉一把。
简单地彼此客套寒暄了一下，平时难得一聚的警察们总算能安心地一块儿吃顿饭。
桌上的菜十分丰盛，甚至还摆出了酒水，毕竟是庆功宴，不喝点酒总是说不过去的。
不远处领导们已经开始拿着酒杯向大家敬酒了，这是中国传统餐桌礼仪少不了的环节。
既然领导都开了头，在座的男警察们也不再克制，要知道禁酒令出了之后，他们已经好久没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喝过酒了。
“老吴，来来来，咱借花献佛，敬你一杯。你呀，总算当上局长了，值得庆贺！”黄胜也在这一桌，他大大咧咧地倒了满满一杯酒，说着就递到吴世豪面前。
其他人一听说吴世豪现在是局长了，也急忙倒了酒要敬他一杯。
杨锦辉一看这架势，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这些人不知道吴世豪那老胃病，他还能不知道吗？
这么些酒喝下肚子，估计吴世豪又得犯病。
他看起来比吴世豪还要着急，赶紧冲对方递眼色摇头。
吴世豪之前也是被自己的胃病伤得怕了，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胃，摆手推脱。
“几位老哥，不好意思，我这胃病一直没好，怕是要扫大家的兴了。”
“前些年你来赟城的时候，来我家还喝光了我珍藏的一瓶五粮液呢，心疼得我啊！知道那酒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吗？现在你说什么胃病，谁信啊！就算你有胃病，好歹也喝一杯给咱们个面子不是？”黄胜早些年就和吴世豪很熟了，吴世豪的酒量他可是见识过的。旁边的人听黄胜这么一说，也跟着起哄。
面对一帮子经常打交道的老伙计，吴世豪一时竟是推脱不得，他苦笑了一声，刚要接过酒杯硬着头皮喝下去，却被一只手轻轻拦住了。
“黄局长，咱们吴局长的胃病真挺严重的，他真不是故意不给大家面子，前一阵还吐血来着呢。”杨锦辉一边微笑着解释道，一边接过了黄胜手里那杯酒，“这样吧，各位的盛情，可不可以让我代替吴局领受了？”
吴世豪没想到杨锦辉会主动帮自己挡酒，他心头一暖，却又担心杨锦辉被这帮老油子给灌醉了：“辉子，你……你可别逞强。”
黄胜看见杨锦辉那副一本正经不像看玩笑的样子，还真有点担心吴世豪会喝吐血，他和在座劝酒的其他几人互相瞅了眼，这才打了个圆场说道：“好吧！咱们难得这么聚一回，也不能把老吴坑了。但是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光明正大喝点小酒的机会，不喝多可惜啊！哈哈哈！既然杨队长赏脸，那么咱们今天就和这位年轻人干几杯？”
杨锦辉既然开了口，黄胜那帮人还真没客气。
吴世豪看着杨锦辉就那么一杯一杯地替自己挡酒，心里既有些感动，也有些心疼。
“老黄，我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太过分。”看到黄胜那老小子坏心眼地还在撺掇人向杨锦辉敬酒，吴世豪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阴着一张脸，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同僚，不容分说地拿走了杨锦辉手里的酒杯。既然吴世豪都这么发话了，黄胜他们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大家打了个哈哈，继续吃起了菜。不管怎样，杨锦辉还是有些感谢吴世豪的，要不是对方发了话，恐怕他今天真要被灌醉在这儿了。
少了酒做点缀的饭局对于一帮大老爷们儿来说都显得兴趣缺缺，瞅了眼旁边已经空了的桌子，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之后，留下一桌残羹冷炙，各自散了。

“你还能走吧？”吴世豪看着杨锦辉醉得发红的脸，小声地问道。
依旧坐着缓酒劲的杨锦辉慢吞吞地转头看了眼吴世豪，有些吃力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使劲抹了把脸，又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
“没事。我的酒量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杨锦辉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
吴世豪的眼里虽然露出一股不相信的目光，可他到底也不好再多说，只好点了点头，把搁在一边儿的警帽规规矩矩地戴了回去。
“没事就好，咱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吴世豪说着话，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去扶杨锦辉一把，杨锦辉的脸色一变，他神情别扭地盯着吴世豪已经伸出来的手，最终那只手还是没敢伸过来。
“我先去叫车。”吴世豪尴尬地理了理警帽，快步往前走了去。
这时候，杨锦辉轻轻地叹了一声，忽然他迷茫地半眯起了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叹息，而这一声叹息又是为了谁。

吴世豪可不是傻，他要是把自己那辆宝马开来，指不定就会被有心人拍下来传到网络上，到时候可就麻烦了。不过穿着这么一身警服在街边叫车，还真有点不方便，估计好多司机都以为警察拦车是要例行检查，吓得他们赶紧绕行了。
最后好不容易叫到了一辆车，杨锦辉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这一次，吴世豪没有再管对方是否乐意，主动将他搀了进去。
“你也是，何必逞强呢？不能喝就不要喝嘛，给那帮老小子面子干吗？！”吴世豪坐在杨锦辉身边，狭小的空间里，杨锦辉身上的酒气显得更加浓烈，他皱着眉打开了窗户，忍不住念叨了起来。
杨锦辉上车就仰头靠在座椅闭了双眼，听到吴世豪这么念叨，他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一声：“以前你总说我不会做人，迟早吃亏。现在你又说这些？当然……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是觉得我这个下属在讨好局长你吧？”
“随便他们怎么想。只要我知道你不是刻意讨好我就行。”吴世豪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他转头望向了窗外闪烁的霓虹，轻轻说道，“你开始心疼我了，辉子。”
一声轻嗤从杨锦辉的鼻腔中溢出，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否认吴世豪的话，当然更不会承认。
坐在前排的司机听到吴世豪和杨锦辉的对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他刚才在黑暗中没看清前面招手的人是警察，遇到一个警察就够倒霉了，结果一上来还上来俩，原本他想给两位警官搭搭话，缓和下警民之间向来紧张的气氛，可对方的话题似乎一点也不适合自己插嘴，那么还是好好开车吧。

回到了酒店，杨锦辉刚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他很少穿得这么拘谨，戴了一天的领带，他觉得脖子都快要被勒断了。
“我先去洗个澡，有什么事叫我啊。”吴世豪瞥了眼脱了外套之后坐在床边缓神的杨锦辉，估摸对方今晚怕是真有些醉了。
喝不了就别喝嘛，这小子真是从不听劝。他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悄然泛起了一丝感动。
刚才喝的酒后劲太大，杨锦辉到现在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懵。他扭头看着已经走进了浴室的吴世豪，这一次对方倒是规规矩矩地把帘子拉起来了。
水的声音，哗啦哗啦，不断地冲刷，就好像冲刷着自己苦涩的记忆。
杨锦辉闭上了眼，软软地躺了下去，他抬起手臂，横挡在了自己有些刺痛的眼上，大概是头顶的灯太亮。

吴世豪简单地用酒店的浴巾围着下身，就这么趿着拖鞋走了出来，走到衣架边的时候，他顺手把自己裤兜里的烟摸了出来，然后推开窗户舒舒服服地点上了一根叼在嘴里。
吴世豪仰头喷出一口烟，憋了一天的烟瘾总算得到了缓解。
“辉子，你不去洗个澡吗？”吴世豪半眯着眼，享受着烟草带来的快感，瞥了眼躺在床上不知睡没睡着的杨锦辉。看见杨锦辉半晌不吭声，吴世豪以为对方这是醉得睡过去了，忍不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辉子，至少洗个澡再睡吧？”吴世豪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杨锦辉因为酒意而变得绯红的脸，低声哄劝起了对方。
嗅到那一股子烟味，杨锦辉的眉宇随即拧了拧，把头别到了一边儿。
看见杨锦辉这反应，吴世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身把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然后准备动手替对方把还没来得及脱的衬衣和裤子一起扒了。就在吴世豪费力地拽下杨锦辉的外裤，又开始替对方解开衬衣的纽扣之时，他那双充满了爱意的眼一下就被杨锦辉冰冷的目光锁住了。
“别，别误会！我只是怕你穿着衣服睡觉感冒而已！”吴世豪被突然睁开眼的杨锦辉吓了一跳。他还记得上次看到杨锦辉这种冰冷的眼神之后，是在那个充满了不堪回忆的仓库之中。那一次，他可是被杨锦辉收拾得够呛。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在吴世豪的心中生出，这位向来强势到不讲道理的老刑警下意识地吞了唾沫。
忽然，杨锦辉抬起了手，就在吴世豪以为会被对方一个巴掌拍飞的时候，那只手却悄然地落在了自己的腰上。与此同时，那双冷冰冰的眼也逐渐卸下了防备，吴世豪的瞳仁猛然一缩，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看见了从杨锦辉眼底缓缓浮起的情欲。
“辉子！”吴世豪颤抖着叫了杨锦辉一声，他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锦辉眉眼渐舒，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吴世豪，翕动的双唇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突然他搂着吴世豪的腰往下狠狠一压，另一只手顺势揽上对方的脖子，他开始亲吻吴世豪，主动地亲吻。
吴世豪这一下是彻底懵了，可很快，久经情场的他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可不是他发懵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