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123)
有那么一会,他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但很快想起来,好像是自己情急之下推了那个女孩一把,然后被电动车撞倒,后面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眼前的黑暗令他迷惑不安,试着动了动,感受到右手传来的熟悉温度。
“哥,你醒了?”顾以诚的声音响起,让他瞬间踏实许多。
“以诚,”他循着声源转头,“这是哪里?”
“我们在医院,”对方攥紧他的手,声音急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和身上疼吗?”
“我还好,”文清让仍有些恍惚,奇怪道,“怎么没开灯?”
上方没有立刻传来回答。文清让看不到顾以诚那只颤抖着在他眼前试探晃动的手,但从对方这短暂的沉默中察觉到异样。
他逐渐恢复清醒,突然在这一刻反应过来——病房里怎么可能不开灯?就算关着,也不至于一丝光亮都没有。
那就只剩下一种他不敢相信的可能。
文清让的声音冷静到自己都难以置信,“……我看不见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关于文老师眼睛失明这段剧情,我之前咨询过医生朋友,但依旧会和真实情况存在出入。
总之一切胡编乱造都是为剧情服务
第94章 破茧(14)
文清让没有在医院住很久,除眼睛外的其他伤处恢复得差不多,便提出回家休养。
拍过脑CT,检查结果并不乐观——头部遭到撞击后,淤血压迫视神经导致的失明,具体多久会恢复很难说,理想的话几个月,最坏的情况,可能今后的人生就要在黑暗中度过了。
他受伤的消息没有外传,连家里人也瞒着,只说从夕屿回来后得了重感冒,怕传染给她们,暂时先不见面。那两个女孩当时满脸担心地跟到医院,看顾以诚脸上阴云密布,没敢说什么就回去了,估计怕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曾在社交平台提起这场事故。
原本是要追究外卖骑手责任的,文清让觉得对方谋生不易,拦下欲发火的顾以诚,说算了。追究又能如何,也不会让他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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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当天,顾以诚提前约好车,不顾司机有些微妙的眼神,坐在后排握着文清让的手,试图讲些轻松的事情哄他高兴。对方听着,时不时展露一点笑意,但看得出有些勉强。
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心理上大致会经历几个阶段——否认、愤怒、迷茫、消极,接受。
文清让好像直接来到了第四和第五阶段之间,没什么精神,看上去异常平静。顾以诚知道对方把情绪藏在无波无澜的表象之下,他倒宁愿文清让爆发出来,好过一个人默默撑着。
进了单元门,文清让坚持要自己上楼。好在楼梯间这会没人,顾以诚就扶着他慢慢往上走,平时无比熟悉的一段路,仿佛走得格外艰难。
陌生——这是文清让失明以来最直接的感受。拥有视力的时候只觉稀松平常,失去后才顿感珍贵。他像初来的婴儿那样重新探索周围的世界,跌跌撞撞,毫无头绪。
玛格丽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玄关围着他欢快打转,发出撒娇叫声。文清让俯下身,试探着抚上它的头,摸了几下。
顾以诚要扶他起来,搭上手臂时文清让摇头,“我试试自己走到沙发那边。”
家里的摆设不曾变过,他却变成陌生访客,不适应地四下摸索,缓慢挪动。顾以诚在旁边看他动作,心头好似插进一把刀,刀刃在血肉里来回翻搅。他的手就悬在离文清让咫尺之遥的半空,不敢进一步,又怕对方摔倒。
眼看着文清让差点撞到茶几,顾以诚心跳到嗓子眼,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坐到沙发里了。
他强颜欢笑,至少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哥,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你定吧。”
文清让原本也不是食欲旺盛的人,出事之后胃口更差了,这段时间肉眼可见地消瘦一圈。他说完这句,想起什么,“要不你明天还是去照常排练……”
他们一周多没去排练,剧组的人都有点起疑。文清韵和叶梓舒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文清让勉强圆过去了。按原本的计划,《破茧》6月底就要首演,不光是这边,目测接下来的几个月,文清让都没办法参与任何演出活动。
他想和顾以诚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这话显得毫无说服力,他现在连最基本的日常起居都没法自己完成。
顾以诚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赶紧接话,“没事,我在家陪你,万一你过几天就好了呢。”
“嗯,说不定这段经历我后面演出还能用得上。”
文清让笑了一下,心里对这个假设其实并没抱太大期望——自己以后真的还有机会演戏吗?恐怕连过正常人的生活都很难了。
顾以诚听得出来,比起自我安慰,文清让更像是在安慰他。对方说话时转过来,试图“看”他,但目光没法聚焦在他脸上。顾以诚看着那双失去神采的漂亮眼睛,心头刀绞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不能流露出难受无助,对方这个时候还需要他。
但实在没办法抑制心下的自责,“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当时没去买水,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真希望撞的是我……”
“别。”
文清让赶紧出声制止他说下去。如果他们两人之中必须要有一个遭此厄运,文清让倒宁愿是自己。对方还年轻,未来的路更光明坦荡。
光明这个词,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着实有些讽刺。
他尝试换个轻松点的话题,“我突然有点想吃火锅了。”
顾以诚立刻说好,有点庆幸文清让现在看不到自己擦眼睛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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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无事可做,时间在文清让这里流逝得慢下来,格外难熬。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变得敏锐,清晨站在窗边听鸟鸣成为他打发时间的消遣之一,平日里没太注意过,现在已经能分辨出好几种鸟类的叫声。顾以诚怕他无聊,每天读各种小说和诗给他听,尽量不提与演戏有关的事。
文清让一直不在公众面前出现,各种人都来询问情况,电话他自己接,文字信息的回复由他口述,顾以诚来打字发送。
顾以诚顺便看了看文清让的其他社交媒体账号,在微博铺天盖地的消息提示里,居然一眼发现当时文清让救下那个女孩发来的私信,前面是一长串的道歉文字,后面问他伤势如何了。
看到的人没有转述,也未回复,不口出恶言已经是他最后的体面。他应该恨吗?顾以诚甚至找不到一个具体可以去恨的对象。没有任何人希望发生这场意外,它更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砸在他们感情日趋稳定,舞台事业逐步上升的路上,来得猝不及防。
可命运究竟是如何选择的,为什么偏偏是文清让?他在行业里熬过这么多年,终于迎来曙光,马上就要接洽非常感兴趣的新剧,不该是他。
这些话顾以诚无人可诉,只能自己试着消化。
突然没了工作安排的穆莎莎也来打探文清让的情况,看说话语气很是担心。文清让觉得不应该耽误她太久,没说失明的事,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要休养一段时间,请她先保密,可以先去找找其他工作,这期间的工资会照发。
对面回复:[不用不用,我去哪里还能找到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老板!好好休养,有需要我随时到]
顾以诚逐字念给文清让听,于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片刻发自内心的笑容。
文清让很快记清家具和各种东西的方位,可以在不依靠顾以诚的情况下,在家中自己走动。诸如吃饭洗澡一类的事情还是要对方搭把手,自尊心令他不太愿意主动开口,但对方每次都会照顾到他的情绪,不需要他来提出。
某天他独自立于浴室的镜子前出神,那里的影子此刻在注视着自己,而自己看不见,很奇怪的体验。周围的一切毫无变化,自己却再无法融入,像个被抛弃的局外人。
“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