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119)
会议结束,段奕明走出会议室,助理迎上来:“段总,给Mercury找的几个新助理候选人到了,您要亲自去看一眼吗?”
段奕明停顿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朝那边走过去。
阮绥音的舆论风向转好之后,网络上希望他复出的呼声越来越高,那势头仿佛娱乐圈没有他就再也不会完整,大家似乎都已经忘了丑闻曝光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拉起“阮绥音滚出娱乐圈”的大旗,他们造神、又一拥而上将神推下神坛,最后又试图将堕落的神从泥潭里捞上来,仿佛这样,他们就成为了只需要敲几下手指便能左右他人命运的上帝——的确,段奕明慢慢发现,有着想要做上帝的野心的人其实远远不止陈帆一个。
他走进房间,几个助理候选人等在里面。来应聘的人不少,但段奕明的筛选很严格。事实上,段奕明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找助理这件事情上已经有了思维定势。尽管陈帆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个心理变态,但不可否认他在阮绥音身边的时候面面俱到,所有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十分省心。
或许出于这个原因,他第一眼便看中了几个候选人中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比之其他大抵已经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他显然有些生疏和局促,两只手缠在一起不停揉搓着,过分板正的衬衫和领带反而显得他更加僵硬,段奕明走进去时,他似乎是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然后与段奕明短暂地对上了目光。
很难说清,段奕明很清楚他与陈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某一瞬间,段奕明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或许不需要多丰富的经验、多精彩的履历,只需要有一份可以为其倾注所有的热忱,大概就足够了。
只是有些时候,太过狂热的爱反而会带来危险。但段奕明抱着侥幸心认为陈帆的故事不会再在阮绥音身上重新上演。
带着新助理来到新月大厦时,走进电梯间,段奕明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瞥了眼新助理,看见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什么好紧张。”电梯门打开了,段奕明抬脚迈出去,对他开口,“绥音没架子,也很随和,不过之前教你的那三件事,记——”
话音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骤然回溯,段奕明穿梭过无数空间,瞥见了八个月前他带陈帆去见阮绥音的场景。
“记住了!”新助理很快应答,跟着段奕明走出电梯,站停在尽头的房门口。
段奕明是踩着跟阮绥音约好的点来的,但按下门铃后,里面却没有应答。
又等了约莫两分钟,段奕明才犹疑着在密码锁里输入了密码,手指按在键盘上时,他再一次回忆起了带陈帆去见阮绥音的那一天,他们走入一片充盈着血腥味的黑暗之中,然后看见倒在地上的阮绥音。
段奕明不由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新助理,随即握紧门把,推开门。
夜幕低垂,千变万化的紫罗兰色的天幕边际,残余的夕光晕出一线灼眼的金红,透过大落地窗轻轻游荡进来,空气中浮游的暖色让段奕明的心落定了些,但阮绥音并不在这里。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段奕明看向露台花园,走出去几步后,视线才穿过一蓬蓬吊钟柳的遮掩看见尽头秋千椅上的阮绥音。
他整个人像是蜷缩起来那样窝在椅子一角,繁茂的玫瑰花藤挡住了阳光。他的脸庞隐没在一片阴影中,只有一方金灿灿的夕阳碎片落在他手中的信纸上。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我说过要带新助理来见你。”段奕明站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道,“你忘了。”
阮绥音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段奕明身旁的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Mercury…!我、我是你的新助理潘宇,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阮绥音仍然没说话,少时,突然垂下眼微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新助理一时揣摩不清他的笑是对自己还算满意或是别的什么,只能跟着干笑。
段奕明看着阮绥音,坦白说,和阮绥音认识这些年,这样的笑容他在阮绥音脸上没见过几次,平和、安宁,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银色月光,那种忧郁的冷色没能完全褪去,但不再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了。
“可惜你现在来跟着我,大概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阮绥音说。
“你没有…复出的打算么?”段奕明抓紧时机问,“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大家都希望能再看到你回到舞台,很多访谈节目也发来邀约,想听听你对这段时间风波的说法,而且…他们的立场都很正向,能进一步帮你稳固舆论风向,大家都认为,如果你能复出,一定能借着公众对你的同情和愧疚获得比之前还要高的成绩。”
阮绥音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默默听着他说完,才开口:“好呀。”
段奕明有些意外,反而怔了一下,确认道:“什么?”
事实上,不论是谁经历了那些舆论风波,恐怕都会对再回到公众眼前产生本能的反感和抗拒情绪,尤其是对于精神状态很脆弱的阮绥音而言,段奕明本以为他不可能会再考虑复出的问题,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你帮我安排就好。”阮绥音说,“我都听你的。”
段奕明愣怔着点头:“不用再休息一阵子么?”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了,这件事情夜长梦多,我、他有些担心万一过一阵子阮绥音又改了主意。
“不用,其实…”阮绥音顿了顿,“其实我想…越快越好。”
“傅首长。”管家打开车门,向走下来的傅斯舟问好,目光顺势移向旁边的阮绥音时,停顿了一下,仍然没说话,只是微微地颔首致意。
走进顾家别墅的大厅时,顾崇握着手杖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而顾闻景站在一旁,正跟他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两个人都同时回过头来,看向傅斯舟和阮绥音。
顾闻景很快走上前来,而顾崇只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阮绥音。
如果说在最初的时候,阮绥音不过只是个从未被顾崇放在眼里的野孩子,那么这些年,顾崇实在很难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并不是因为阮绥音作为一个被他利用的工具为他和傅斯舟之间牵系起了绳索,而是因为这些年他就是这么凭着他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倚赖着顾家爬到了那个位置,甚至许多时候,顾崇都不知道是他依仗顾家,还是顾家沾了他的光。总而言之,阮绥音是一个英勇无畏的强者,即便跌落谷底,他仍然能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顾崇无法说自己对他抱有什么虚伪的父爱,但毫无疑问,他欣赏他,这种情绪甚至越过了顾闻景。
这次过来主要是傅斯舟和顾崇有事要商谈,因此简短的寒暄过后,阮绥音便要回避,却被顾崇叫住。
“绥音。”
阮绥音停住了脚步,有些讶异地回头。
顾崇从不曾这么称呼过他。或者说,如果不是当着外人,他在顾崇那里从未拥有过什么称呼。顾崇既不可能打心底里承认他是顾家的少爷,更不将他真正的身份放在眼里。
“我听说你想重新回到娱乐圈,继续发展。”顾崇试图做出坦然的样子,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一种双方都习以为常的模式之后,如果其中一方试图迈出一步去改变,必然十分艰难,顾崇无意在这个时候才来和阮绥音搞好关系,但至少,他觉得没必要再对他那么冷漠,毕竟,自顾崇退位之后势力渐衰的顾家这些年很大程度上是靠着阮绥音,才能在述京这个风起云涌的地方立于不败之地,不受任何人裹挟。
“嗯…”阮绥音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应声,“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
顾崇颔首:“如果…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尽管开口。”
阮绥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或许比起顾崇这句话的含义,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顾崇的用词“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