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54)
可是他看到过班觉贡布偶尔迸发的光和热,那具冰冷如雪山的身体,好像在等待有个人去点燃,然后冰山融化,化成一湖一海的春水。
孟韬见他有些出神,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很不矜持?”
“啊?”傅杨河摇头说,“没有,我反而很佩服你这样勇敢追求自己幸福的人。”
“我也没有那么勇敢……”孟韬说,“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我喜欢他。因为我怕一开口被他拒绝,哈哈哈哈,你说如果我告白了,被他拒绝掉,那我以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见他了。前年我有次模棱两可地告白了一次,从那以后他就疏远我了……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想了好多办法都放不下他,如果有一天他肯回头看我一眼就好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孟韬说的十分让人叹息,傅杨河听了却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孟韬家世好,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身材火辣,能歌善舞又一腔痴心都没能拿下班觉贡布,看来班觉贡布可能真的是不喜欢女人。
这也是很重要的。小唐在他身边这几年一直言传身教地警告他,直男有毒,不能碰。
傅杨河忍不住问说:“可是如果,如果他喜欢上了别人,你怎么办?”
孟韬想了想说:“他如果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对方也很喜欢他,那我就祝福他们啊。”
“真的么?”
“我自己知道爱而不得的苦,希望别人都不要尝。最爱的人也最爱自己,这是很难得的事。我虽然爱他,厚脸皮地追着他,那是因为他单身,不追我不甘心。可他如果有了心爱的人,我是绝不会做破坏者的。”
傅杨河心下吃惊,只觉得这姑娘直爽洒脱,班觉贡布跟她没缘分,实在可惜。
“你们俩在这呢。”央金在下面喊,“韬韬,你阿妈来了,叫你呢。”
孟韬这才和傅杨河站起来下了楼。孟韬端着托盘笑道:“前头是不是该散场了,平措走了么?”
“不知道,没看他。”央金说。
孟韬便笑了,回头看了傅杨河一眼。
他们到了前厅,果然生日宴已经接近散场,已经有客人陆续离开,女眷基本都离席到后面说话去了,只剩下几桌男客还在把酒言欢。傅杨河看了一圈都没看到班觉贡布,便问央金:“班觉呢?”
“他被灌醉了,估计这会在睡觉呢。”
“那我去看看。”
“傅老师,”孟韬喊道,“我也去,你等我一会。”
她说着便先跑过去跟她母亲说了几句话。
这是傅杨河第一次见到孟韬的母亲,她是个地地道道的藏族女人,却一身汉族打扮,大概是结婚久了,和自己的丈夫有了夫妻相的缘故,她的眉眼和孟平有几分相似。
这母女俩也是有意思。母亲明明是藏人,却一副汉人打扮。女儿明明是汉人,却一身藏族打扮。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走吧,”孟韬回来说,“咱们去看看他。”
傅杨河和孟韬到了班觉贡布房里,见曲珍端着个托盘从里头出来:“刚喝了点水,已经睡下了。”
“吐了么?”孟韬问。
“没有。”曲珍说着笑着对傅杨河说,“傅老师你原来在这里,刚班觉一直找你呢。”
傅杨河心里一动,看了孟韬一眼。孟韬显然没有想多,小声对曲珍说:“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俩进了房间,见班觉贡布躺在床上,果真已经睡熟了。
“肯定是他表弟那帮人灌他,”孟韬恨恨地说,“那帮人最坏了。”
班觉贡布的那帮亲戚的确是酒场好手,很会劝酒,他当时在座的时候,班觉贡布就替他喝过几杯,后来被那群人巧舌如簧说了几句,竟让班觉贡布没有替他喝酒的理由了,不得已傅杨河只好自己喝。班觉家这帮亲戚他也算见识过厉害了。
他看到孟韬坐在床边,似乎颇为心疼的样子,心下有几分异样,便默默地出来到了书房里,听见孟韬小声问:“班觉,你渴不渴?”
傅杨河心下烦躁,心跳的厉害,就走到书架旁随便拿了一个本书打开。
但是孟韬好一会都没出来,他看了一会书就看不下去了,放下书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看到孟韬坐在床沿上,痴痴地看着熟睡的班觉贡布。
他竟然在那突然的一瞬间,感受到自己心里涌出的醋意和妒忌。
他为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妒意感到震惊,随即而来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感。他竟有这样荒唐的占有欲,即便是别人爱班觉贡布,他都觉得不能忍受。
可他如今还什么都不是。
他想起以前小唐说他的话:“我觉得你这人占有欲好强。”
“为什么这么说?我又没有对象,你见我想占有过谁?”
“就是一些生活的小细节,和平时跟你谈到感情上的时候你的一些表现……”小唐想了想说,“比如你觉得一辈子只吃一根几把就很好这件事,就能看出你变态的占有欲!”
他有占有欲,还有嫉妒心。嫉妒一个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优秀的姑娘,好像第一次把她视为了自己的情敌。他从前从来没有觉得孟韬是他的情敌。
傅杨河突然觉得特别烦躁,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去了前厅。
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觉得有些口渴,便去厅里倒水喝,却听到老太太在跟几个女人说话,正在说班觉贡布和孟韬的事。
“……我这年纪渐渐地大了,还真想早点抱上重孙子。”
“说起来韬韬也都大学毕业了,班觉也都开始工作了,俩人也该把关系定下来了。早点结了婚生了孩子,以后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创事业了。”
班觉贡布的母亲的声音传过来说:“我是最希望他们俩能成的了,只是这种事还要看他们俩的意思,我们着急没有用。”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才说掏心窝的话,我其实不大愿意我家韬韬跟班觉在一起。我是疼班觉才说句实在话,他那性子冷冷的又不爱说话,韬韬从小到大都宠着他,女人嫁人不能嫁自己喜欢的,得嫁喜欢自己的才好,我和老孟就这一个女儿,不想她以后后悔。”
“瞧你说的,她嫁到这家来,只会有享不尽的福,能有什么好后悔的。”
央金也替班觉说话:“他如今历练了两年,性子没那么冷淡了,也爱说话了。”
接着就是一阵轻微的笑声:“说起来你们家班觉这两年真是变了不少,我还记得我头一回来你们家做客,那时候他上小学了吧,见了我也不知道叫人,后来你们数落了他几次,才开口说了几句藏语,可我也听不懂呀,就问他能不能说汉语,结果他看了我一会,跑了!倒把我吓了一跳!这两年他常往市里跑,我跟他饭局上倒是见了两次,发现他为人处世懂事了不少,分寸也掌握的不错,见了我也知道虹姨虹姨地叫了。今天进门看到他在门口迎客,握手寒暄什么的,很像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了呢。”
“以后结了婚,责任意识会更强,男人都是结了婚有了老婆孩子才越来越懂事的。”
傅杨河茶都没有喝,就走出去了。
他一个人在村庄里溜达了一圈,眼看着天色已经西沉,才回到了庄园里。
“傅老师,我以为你走了呢,四处找不到你。”央金笑道。
“班觉醒了么?”
“还没有呢。你要回去了么,我打电话叫司机送你。”
傅杨河点点头,说:“有劳了。”
他去跟老太太话别,央金在旁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班太太说:“天都快黑了,要不傅老师在我们园子里住一天再走。”
“不了,”傅杨河笑道,“回去还有事,谢谢您的好意。”
“班觉醒了么?”班太太问央金,“一直没见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