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日(7)
第二个想法是,没想到,这个人的力气竟然有这么大,自己仿佛没有重量,姜星时能像拎一个体积很大,实际上装满了空瓶子的麻袋一样,随意地把自己扔进教室里。而颜又猝不及防下的那点抵抗,显得不值一提。
最后一个则是,姗姗来迟的过敏反应。
这么多年来,颜又小心谨慎,且不常出门,在家中休养,其实过敏的次数没有很多。
复学后,虽然平时身边有众多过敏原,每一个都很危险,但颜又作为万人嫌,可以理所当然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而就在刚刚,姜星时粗暴地拽住了颜又的手腕。由于校服是学校统一采购来的,尺寸不算完全合适,在过于激烈的肢体接触中,姜星时碰到了颜又的皮肤,完全突破了一般的社交距离,也打碎了颜又与过敏原之间的隐形界限。
颜又慢半拍地呼吸一滞,就像是一次性摄入过多过敏原,大脑会有片刻的茫然,需要反应的时间。
然后心跳加速,体温无法控制地上升,被触碰到的皮肤泛红,向周围蔓延开来。颜又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不幸中的万幸,颜又对人的过敏是心理上的排斥而产生的一种类似于过敏的生理反应,一旦停止接触,就会逐渐平缓,不会闹到要进医院的程度。
颜又抵在门上喘气。
一个高大且秃头的中年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上来,手里还提溜了一个同学。
即使是颜又这种几乎不和同学交往的万人嫌,都能认得出眼前的人是琬城一中的大魔王,政教处主任杨英才。杨英才的可怕事迹在琬城一中的学生里代代相传,令人闻风丧胆。但他看到姜星时时却十分和颜悦色,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就放过了明显没遵守纪律的姜星时,拎着那个男同学继续巡逻去了。
门被人打开,颜又踉跄了几步,才重新站稳。
姜星时站在门前,似乎有些疑惑:“脸好红,是碰到什么过敏了吗?”
姜星时是班长,那些普通同学不知道的事,老张也告诉了他,本意是想让姜星时多照顾新同学一些。
颜又的呼吸更热,他想说是对你过敏,还是忍住了。
谁会对一个讨厌的人暴露致命弱点?
颜又努力克制自己的反应,保持匀速呼吸,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怯,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有点热。”
姜星时瞥了颜又几眼,看到他不自觉地圈着手腕,肤色略沾染些薄红,像是初开的淡色玫瑰。
是刚才无意间撞到了吗?
好像也没有。
姜星时淡淡说:“颜又同学,你的头发超过学校规定的长度了。”
颜又:“……那怎么办,要不你扣分吧。”
姜星时笑了笑,是那种颜又很熟悉的、一贯的神情:“当然不会。只是提醒一下,不要被政教处主任抓住,有可能会被带到办公室当场剪掉。杨主任对女同学会温柔一些。”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平平常常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很吓唬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颜又身上:“但你又不是女同学。”
颜又终于理解,姜星时那句“过来”的含义。
他看到政教处主任已经在往上走了。
颜又想起刚才的事,凶神恶煞的杨主任从一旁经过,手里提溜着一个违纪的同学,看起来非常严厉。如果自己被当场抓获,被带到办公室里当场剪头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大约是想象到了可怕的场景,颜又知恩图报地提升了一点好感度。
是的,一点。
不是泛指很少,而是数学意义上的“1”点。
【校园万人嫌对您的好感度产生变化:+1】
【校园万人嫌对您的好感度为-99】
姜星时应该也听到了,他说:“对新来的同学,确实需要格外的优待。”
颜又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姜星时是决定,即使在地狱开局的情况下,也要攻略难度为SSS的自己了吗?
“因为颜又同学没有参加过高一的校园生活,对于校规校纪都不了解,班主任让我告诉你这些。”
姜星时的笑意变淡了些:“提醒过了,下次再这样,就不会帮你了。”
就好像在防止一个新同学对自己产生依赖,带来麻烦,所以需要事先解释清楚。
但其实没有必要,对于颜又这样的性格而言,信任和依赖本来就很难向一个人交托。
颜又呆了一下,说:“谢谢。”
校园广播已经开始,周一清的声音从喇叭中传来,颜又正慢慢地往楼梯下走。
姜星时是很有理智,很懂得分寸的人。
即使是颜又,在游戏中遇到再心动的对象,遇到开局好感度跌到底线的情况,也会在这一局中先挑选别的路线攻略其他对象,等待下一次的重开。
而现实世界是无法重开的,所以姜星时大概选择了放弃。
很合理的做法。
颜又跳下台阶,迟钝地、漫无目的地想。
应该要松口气的,所以姜星时以后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欺骗自己了。
周五放学后,纪律委员把这周记录违纪扣分的表格交给姜星时。
一周五天,纪律委员记周一、三、五三天,姜星时记剩下来的两天,工作量少一点,所以还负责在周六日整理誊分。
夕阳西下,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姜星时平时住校,现在三个舍友都不在,大概是出去玩了,他收拾了点东西,骑车回家。
大半个小时后,姜星时骑到一个老旧小区,拐了进去,停在一栋单元楼下。
下面停车的地方被电动车占满了,没有多余的空间。姜星时习惯了,搬着自行车往上走,路上遇到一位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太太,顺便帮她提了小拖车。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打开门,感激地夸了几句,又絮絮叨叨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爹妈呢,作孽啊!”
姜星时没有听下去。
姜星时不会接受别人的同情。家境贫寒、努力上进是他完美人生的一段经历,而悲惨的童年、令人可怜的身世则不是。
他希望自己能做到完美。
姜家的情况,老邻居们还有些印象。
姜星时的父亲叫姜舟,人长得高大英俊,也聪明,书读得不错,前半生过得很顺利,找了份好工作,妻子也温柔漂亮,赚钱在别处买了新房子。人人都夸姜家老太太有个好儿子,以后能享福了。没料到姜舟工作失误,和妻子也过不下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家中又发生了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之后姜舟就消失了,连姜星时也了无音讯,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直到两年前,姜星时才重新回到这里,说是之前被姜舟带走,去了别的地方上学。
当然,这些都是邻居们道听途说来的,很少一部分来自姜星时的解释。
至于更多的,比如姜舟目前的去向,或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没有人知道,也没人能从姜星时口中问出来。
姜星时来到顶楼,拿出钥匙,“咔嚓”一声,推开门。
旧房子小而空,大片大片的墙纸斑驳脱落,露出灰褐的底色。房间的布置干净整洁,厨房用具都被收起来了,双开的木质橱柜里只有一个碗,一双筷子。
姜星时推开咯吱咯吱作响的卧室门里面有一张旧书桌,以及一张很小的单人床。
有很多要做的事,但他拿出来的第一件东西,是纪律委员给的表格。
姜星时翻了翻。
颜又是后来的,做表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人,老张一打就打了一个月的份,所以他的名字是手写的,一眼就看出和别人不同,很明显。
更明显的是那个扣十分。
是周四的体育课。
开始的时候,姜星时没有想那么多。
有人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撑着脸,低头玩手机。颜又的背影很好认,很瘦,弓着时像猫。他可能是在打游戏,又或者在和朋友聊天,懒懒散散的样子。
在少数几次的观察中,姜星时没有见过这样的颜又。
人群中的颜又是警惕的,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