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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162)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他整个人都凝固了,水流仓皇地避绕开他,露出水下惨白的一张脸。
  船舷与船舷之间,夹着一具浮尸。
  此人刚死不久,还没被浊流泡得化开,脸仰向上,残留着濒死时的狰狞之色,那种不甘如此鲜明,仿佛生死之间仅隔了一层割不烂挣不破的水网。
  陆白珩见过的死人不知凡几,会有这样的反应实不寻常。
  “你认识他?”
  陆白珩并不作答,只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渗出一口冷气,慢慢伸出一手,在尸体颈后一提。
  随着五指的按压,那一片皮肤肉眼可见地坍陷下去,颈侧暴凸出两道锯齿状的青紫色瘀痕,像是被一枚尖嘴铁钳活活夹碎的。这样古怪的伤势,却是见所未见,世上还有这样的独门兵器?即便有,施展起来,必然大开大合暴烈异常,怎会没有半点动静?
  陆白珩收手道:“从脊柱到喉骨,没留下一截完整的骨头。”
  也正是在他翻动验尸之时,梅洲君瞥见了尸首的右手——腕上赫然是一圈勒痕,食中二指之上,更残存着一点火烛炙烤的痕迹。
  这勒痕……陆氏的血缎?
  思及方才那一盏船头血灯,梅洲君心中的念头终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
  这恐怕就是刚刚船头上的点灯人,他一定是捕捉到了什么异样的信号,仓促灭灯,以至于连指腹都被灼伤。
  鸡鸣一声,速离——
  陆氏以鸡啼声为讯,这些白羽鸡喉中均置有特制的簧片,啼叫时伴有微不可察的气流声,声音灵活多变,于山野市井缀连成网,听者若非经过特殊训练,轻易难以辨别。但在破晓之前,梅洲君并没有听到任何一声鸡啼与之呼应。
  显然,太迟了,一场针对陆氏岗哨的截杀早已悄然降临,直到被击毙于水中的那一瞬间,此人都没来得及传出第二条讯息。
  陆白珩的到来,更应证了这一点。
  若是瓮中捉鳖,对方为何迟迟不见动作?陆氏的二公子,打捞上岸也颇为可观。
  “还不够分量么?”梅洲君喃喃道,半蹲在船边,单手按住陆白珩发顶,向下一掼。
  陆白珩猛呛了一口水,大为惊怒:“你……果然,你想淹死我!”
  “如果我是你,从现在起,就叼根苇杆安心做水王八,无论如何也不探头。”
  “你说谁是王八?”
  梅洲君点了点尸体的右腕,道:“血缎呢?”
  仅仅是三个字,就令陆白珩瞳孔一缩,脸上骤然变色,梅洲君接着道:“此人并非行刑队中的一员,为何腕上留有血缎的勒痕,平添几分暴露的风险?我想,你二公子认得他,可旁人不认识,是不是?这一条用于接头的血缎都被截了去,你陆氏的传讯网,这一回只怕当真被搅成了筛子,二十年来头一回遇此重创,我劝你还是安分些,也算是不曾辜负你大哥拼死送你出来的一番苦心。”
  他说得异常平静,陆白珩却霍然抬头,隔着脸上纵横的湿痕,梅洲君的脸孔仿佛也笼罩在一片捉摸不透的白霜之中。
  “你放心,陆雪衾即便被擒,也未必会死,陆氏百足之虫,亦是死而不僵,”梅洲君轻声道,“除非你这一步活棋,蠢到自寻死路。”
  “我?你怎么会知道——”
  梅洲君道:“我要先确认一件事情。隐在暗中的第三股势力,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近的距离内,他的双目竟如寒星一般,陆白珩虽读不懂他的用意,却被其中幽暗的火光所慑,仿佛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正是一声压在膛中的枪响。
  “你看见了谁?”
  陆白珩莫名脊背发寒,起不了隐瞒的心思:“你还记得那个姓林的么?和日本人厮混在一处的。”
  梅洲君一怔,道:“是他?”
  “那日我们都在昏迷之中,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角色,却跟浸了油的豌豆似的,寻了个由头跑脱了。”陆白珩懊恼道,“我能记起他来,也是因为就在今晚,我又嗅着了日本人身上那一股鬼祟气息,那种刀法我绝不会错认,保不准……不,一定是得了姓林的通风报信,伺机报复!”
  梅洲君眉头微皱,道:“报复?你大哥和他们,何时有了过节?”
  “说来话长,大哥手底下容留的那些报社集会,也不是头一回坏日本人的事儿了。前些日子还有在集市散播罪证的,以日本之阴鸷,必然干得出借刀杀人的勾当,不信你等着瞧,今日城中必要遭逢大变,”陆白珩道,“这么说来——下来!”
  他话音刚落,梅洲君腰上便传来了一股巨力。那种难以启齿的酸楚余韵还在腰骨上回荡,以至于他浑身一震,竟被这一双手扯下了水。
  陆白珩在他腰上轻轻一托,没忍心见他呛水,低声道:“跟我走!你还等着在日本人眼前露面?”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梅洲君目光一动,从幢幢船影中,瞥见了几条无声汇入船流的小船。


第149章
  鸬鹚归位时,小渔船竟微微一沉。
  船主人缠着粗布的双手一把抓住鸬鹚嘴,用力掰开,指尖在喉囊中疾转,扯出一条绸布来。
  绸布上沾满了橙红色的果糜,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船主人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在群船之中逡巡片刻,就在捕捉到那道颀长身影的瞬间,那双被掩盖在斗笠下的眼睛,忽而绽出两道鱼鹰般的锐光。
  连暮声并未察觉到他的灼灼逼视,只是徐步踏上了岸。船行的掌柜已经远远迎过来,双方立在一处,似乎在交涉什么。
  船主人眯了一眯眼睛,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专心伺候起船头那几只鸬鹚来。
  他已挣得钵满盆满,邻近几条渔船却被这阴晦天色耽搁在岸边,打渔的愁见下大雨,便蹲在矮舱边上抽旱烟,一时间只见一片昏蒙之中,闪动着数点火星。
  “渔老大,这么早出船回来了?”
  “我们兄弟几个眼前都昏蒙着,可比不得你这鸬鹚眼睛亮啊,怎么,这就有进账了?”
  “老八的本事。”船主人道,抽去鸬鹚老八颈上的细绳,从鱼篓里拣了条尺把长的抛给它。
  鸬鹚吞鱼的场景,本是无甚稀奇的,只是站在近旁的人,却听到了一阵渗骨的闷响,仿佛两扇石碾相密合,底下连骨包血泉涌而出。
  直到这时,鸬鹚口中的锯齿铁夹才幽幽一闪。渔老大显然对这尖嘴颇为忌惮,趁着它吞咽的当口,往上头扣了一只铜嘴套。
  “水深鱼活,不好捉,”渔老大道,“有一尾小鱼在鸬鹚阵里伏窜了个把钟头,终于教老八啄了个正着,是该好好犒劳犒劳,这小东西胃口见长,非八尺活鱼不啖。”
  “鱼呢?”
  “沉底了。天冷得很,借点火?”
  “来呗。”
  渔老大踱了几步,忽而借着船舱的荫蔽,闪电般腾出手去,抓住了渔夫一条右臂,再收手时,那一条红绸已然滑到对方腕上,系成了活扣。
  他的口型亦随之一变,双唇岿然不动,字句都被束成了微不可闻的气流,即便附近有精通唇语的高手,也难以窥得他接下来的施令。
  “上头最新指令,雪衣人一伙的切口尚未探明,凡事小心,务必将王文声一行截杀水下,不留活口。”
  “不等上岸?这地方人多眼杂,又是人家的地界,恐怕动起手来,不好收场。”
  渔老大已接过旱烟,长长吸了一口,笼罩在火光中的半截面孔透出深邃的古铜色,他没说什么,先前发话的渔夫却脸色骤变,赶忙道:“俞大组长,我不该揣测委员长的意思……”
  渔老大摆一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得不错,在外头的时候,老实听话,大多是成不了事的。”
  他这话说得颇为悖逆,渔夫抹了抹额角的冷汗,面面相觑,却听他咬着烟嘴笑了一声,道:“只不过么,他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不听话。因此这行事亦得有所讲究,如剖鱼一般,留个漂亮的头尾,中间的肚子还须灵活做文章,甭管里头换了几轮肠子,只要照着他画的轮廓,把事情做圆满了——这一番话,还是白老三告诉我的,难怪这小子爬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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