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珍稀妖物图鉴(5)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清了那道低低的女声。
[快,走]
嘀哒。
叮叮叮叮叮叮叮——!!
指针指向十二点,铃铛剧烈晃动,香灰断裂,蜡烛一瞬熄灭。
“噗——”
沉青猛的喷出一口血,点点血迹溅在香炉上,猩红得触目惊心。
轰隆——
惊雷划破长空,大地震颤,秦家老宅在剧烈的震动中坍塌,烟尘四起,飞沙走石。
秦衡在摔下的过程中甩出一把符纸,符纸自动连接,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落在一片废墟间,就地滚了一圈后挣扎着爬起来,瞳孔猝然一缩。
“季先生!”
“……”
一道巨大的法阵延伸铺开,深黑的冷光之下是无数双从地狱血海伸出的惨白死手,刻印着暗红符篆的锁链翻飞,映得天色赤红如血染。
墨蛇被锁在法阵中央,低着头,鲜血自嘴角流下,几缕黑发垂落,勾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下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猖狂大笑,从碎石瓦砾中冒出头。他的手上染满鲜血,脚边是一具已经没了声息的尸体——郑素琴的尸体。
“父……亲?”
秦衡脚下一软,瘫坐在满地尘土中。
秦正明一步步走到阵法边缘,平日那个老实无用的秦家长子已经不见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眼中闪烁着疯狂冷光的暴徒。
“哈哈哈哈!没有想到吧?”
他狞笑着,面容隐隐扭曲,“我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您啊!墨,蛇,大,人!”
“……确实没有想到,”
沉青拭去唇角的血迹,抬头冷冷一笑,“你以生父为阵眼,亲缘为血祭……设下的不只有引灵阵,还有这个缚妖阵。”
“引灵阵,引他人之灵气,为我所所用——如果是以墨蛇为妖力源泉,秦家可生生不息,绵延千年!”
秦正明浑身抽搐,声音因过度兴奋而剧烈颤抖,“秦家会在我这一代再次兴起,而不是靠秦墨那个废人——”
秦衡手心一收,猛的抓紧了身下尖锐的石块。
引灵阵不得见血,所以凡是见了血光的……秦涵光,郑素琴……都被秦正明杀死,拿去祭了缚妖阵。
掌心被石块边角割破,痛楚传遍全身,他却一无所觉。
啪,啪,啪。
“真厉害,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沉青鼓掌,眼底有淡淡的嘲讽,“这个阵法是你两个月前设下的,那时候我还在妖界……是谁,向你泄露了我的行踪。”
秦正明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你就待在这,永远地为我秦家提供生源吧!”
他一掌用力地拍在地上,法阵光芒大放,无数双血手与符篆铁链飞窜,深黑的无机质冷光映出沉青漠然的侧颜。血色纹路攀上他苍白的肌肤,隐隐形成一道妖红诡异的枷锁。
“墨蛇大人!!”
抚桦从森林里冲出,林叶飞旋,他的身躯化为粗壮虬结的树干,一头撞进缚妖阵中。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雷光烧灼树干粗糙的表皮,少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伴随着秦正明放肆的大笑……戛然而止。
苍白五指攥住铁链,筋骨暴起,沉青撕开身上重重桎梏,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
“你当我是谁。”
墨袍肆意飞扬,墨蛇踩在阵眼中心,脊背挺直如出鞘的钢剑,锋芒毕露,锐利张扬。
“不过百年的小辈,也敢对我出手……活腻了吗。”
第八章 小墨蛇
废墟之上,一具尸体重重倒地,砸起一地尘土。
墨袍溅上斑斑血迹,沉青踏过满地疮痍,一步步走到秦衡面前。
秦衡怔怔地与他对视,似乎还没有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沉青微微弯下腰:“杨蓉呢?”
“叔嫂……还有小岩!”
秦衡突然想起小豆丁秦岩还被埋在废墟中,急忙转身徒手去挖四周的瓦砾,被沉青握住了手腕。
沉青阖眼感知了数秒,片刻后道:“不用找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
秦衡:“什么?”
“小豆丁……那个小孩子不是秦家人,”
沉青平静地道,“否则他不会看到你的母亲。”
秦衡豁然起身:“妈?她在哪里?!”
“你见不到她,”
沉青侧首,目光随意从一堆瓦砾间扫过,“她当年并非自杀,而是被郑素琴篡夺了命格。郑素琴背负孽债,又在引灵阵的干扰下生出了心魔,最后自寻死路……你的母亲则成了秦家的守护灵,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默默看着你,只是你察觉不到罢了。”
被守护者是感觉不到守护灵的存在的,郑秋雨护的是偌大的秦家,只有并非秦家血脉的人才能发现她……郑素琴和韩岩都有所察觉,杨蓉虽然从未表露,但肯定也不是例外。
只是区区一个守护灵的力量太过弱小,郑秋雨有心相护也无力阻止秦正明的行为,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出来提醒一下。
“她……她为什么要护着秦家?”
秦衡道,“明明她……”是被秦家害死的。
沉青道:“不是因为你在秦家吗?”
“……”
秦衡低着头,沉默无言。
沉青又道:“光靠秦正明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你们家的杨蓉,有问题。”
秦衡喃喃道:“叔嫂在秦家很多年了……”
沉青偏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是在说,你是傻子吗?
秦衡:“……”
“您——”
他顿了顿,低声道,“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在我面前杀了那个人,觉得有愧于我吗?”
杀父杀妻杀子,还有抛弃发妻——他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生父秦正明了。
“……”
这回轮到沉青沉默了数秒,最后冷冷道:“没记错的话,我才是受害者。”
秦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停顿一会,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代表着他在内心并不认定这个事实,等他彻底地从这一系列变故中回过神来后,或许会将沉青视为杀父仇人,或者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人一旦认定了某种念头,就会找出理由让它在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
沉青没有再看秦衡,他拎起昏迷不醒的抚桦,披着夜色踏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山间小径回环曲折,在深夜更是难行。但这对沉青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踩着山石小径慢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天边吐露了第一丝鱼肚白。
——沉墨阁。
“墨蛇大人您回来了啊……”
青丝乱七八糟地披散而下,鸾鸟打着哈欠迎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脚步一滞。
“谁做的?”
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收,鸾鸟锐利的目光从沉青染血的袍角掠过,面上冰冰冷冷的,隐隐含着怒气。
“已经死了。”
沉青把抚桦丢给她,“去查查杨蓉这个人。我休息了,别打扰我。”
鸾鸟接住抚桦,拎在手里晃了几下,幽幽道:“下次您再受伤,我就不让您出门了。”
沉青“唔”了一声,抬步向屋内走去。
他本来是想好好睡一觉,然而天道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如愿,还没走几步,沉墨阁外就来了新的客人。
那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不过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只妖。
“叨扰了,墨蛇阁下。”
沉青回头,一眼看穿了他的原型:“陆吾?”
“那是我的先祖,我的名字是陆戈。”
陆戈笑道,“这次上门拜访是想请阁下见一见我的主人……也可以说是我的主人需要您来见他。”
沉青挑了挑眉:“你的主人是?”
“您见过的。”
陆戈微微一笑,“秦家家主,秦墨。”
——
清晨时分,沉青被陆戈请到了秦墨的住宅。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看见一个醒着的秦墨,反而见到了一个躺着的。
俊美无俦的男人静静躺在床上,眉眼紧阖,唇线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他的侧脸威严冷漠,尽管身在沉睡中,却依然有种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
沉青站在床边抱胸打量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男人在和他相处时的确是与平常那个秦家家主不一样,温柔与冷硬,简直判若两人。
“先生从昨天下午就一直昏睡不醒,我们能力不足,实在找不出原因。”
陆戈在旁边道,“因为他回来时特意提过您的名字,所以我就斗胆来请您了。”
沉青看了他一眼:“你是陆吾后裔,为什么会在一个普通人身边?”
“当然是为了生活啊,”
陆戈笑道,“我是先生的秘书,平时替他打理公司里的一些事务……咳,阁下不要这么看我,我不好男色。”
沉青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回秦墨这边。
他的指尖落在男人眉心,神识探入灵海之间,数分钟后,微微蹙眉。
陆戈道:“怎么了?”
“有人引出了他身上的毒……毒素复发。”
沉青俯身,细致地观察秦墨的眉眼,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不过可惜,那个人太弱了。”
陆戈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前也有很多人为先生医治过,可从来没人说他身体沉淀着毒素……”
沉青侧首:“哦?”
“……不过如果是阁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戈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之前就听闻阁下精通毒术,想来是不会诊断错的——那现在怎么办?”
“毒素在他体内沉淀多年,无法在短时间内排出。”
沉青道,“我会为他疏导,至少先让毒素稳定下来……你出去。”
陆戈应了一声,应完后觉得有点不太对,抬头多看了沉青一眼:“?”
墨蛇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走吗。”
陆戈:“……”
纵然心里多有不解,但碍于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他最后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转身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沉青走到落地窗边,拉上了深色窗帘。
厚重的窗帘一丝不漏地遮挡住外面的晨光,房间内光线昏暗,如同黑夜。
沉青转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睨了男人一会,冷冷道:“我才不是为了你。”
“……”
秦墨当然不会有回应。
沉青不管他有没有回应,他随手解开衣扣,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及冰冷空气,激得墨蛇瑟缩了一下,不满地“啧”了声。
他不情不愿,挪挪蹭蹭地掀开被子一角,钻进了被窝里。
热流一瞬间温暖了冰凉的指尖,又从四肢缓缓流向全身。沉青呼出一口气,感觉寒意全都从骨头里跑出,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他眯了眯眼,懒洋洋地把自己埋进了秦墨怀里——墨蛇全然抛开了最初的嫌弃,舒舒服服地黏着秦墨阖眼睡着了。
按理说这一觉应该很美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沉青和秦墨天生八字不合,他窝在男人怀中,睡得却并不怎么顺遂。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富丽堂皇的宫殿最深处,少年墨蛇蜷缩在绣金描纹的锦被中,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枕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殿大门被人推开,一道修长的人影倒映在光可鉴人的宫砖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少年无声地往被褥深处埋了埋,一条细细的铁链从床头延伸至他纤弱苍白的手腕间,看似轻描淡写的束缚,却冰冷坚硬,牢不可破。
层层纱帷被挑起,男人的身影覆下,他单手拦住少年纤细的腰肢,俯身,不容违逆地将人揽进怀中。
“又闹脾气,不肯理人了?”
“……”
少年拽了拽银链,张嘴,露出一点小尖牙。
他一口咬在男人肩头,隔着衣袍没能刺入肉里,却可以感觉到这一咬用了十足十的力度。
“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男人一手搂着少年的腰,一手去掰他的下颌。
因为怕弄疼少年,他没有用太大力气,少年不肯松口,掰了几下没掰动,男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少年过了好一会才松口,松口时小尖牙还用力地碾了碾,把华美尊贵的玄色衣袍咬破了一个小口。
他道:“我生气了。”
“气什么。”
男人低笑一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颌,“我才要气——三百年的小墨蛇,怎么养都养不乖。”
“……那你别锁着我。”
小墨蛇拽他的衣角,“我想出去。”
“不准。”
男人道,“又怕冷又娇贵,一跑出去就会被人抓起来。”
小墨蛇道:“我不会被抓,你放开我行不行?”
他说着想要从男人臂弯间挣脱,男人却更加用力地扣紧他的腰,盯着挣动的少年看了几秒,眸色渐深。
“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沉声道,“季沉青,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
小墨蛇放缓了挣扎的力道,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我讨厌你。”
回应他的是男人沉沉的冷笑:“那就讨厌吧。”
“反正再讨厌,你也只能是我的……小墨蛇。”
“……”
沉青睁开了眼。
墨色眼底中的神色几经变化,一时间难以从他脸上辨别出是什么心情。
他按了按眉头正要起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却在这时拦在他的腰间,沉青一时不防地倒了回去,后背抵上男人宽阔的胸膛。
高挺的鼻梁蹭过青年柔软的发丝,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沉青脸侧,轻轻抵着他的额角,与他耳鬓厮磨。
“要去哪里,”
秦墨的嗓音沉沉,透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低哑与森严,“小墨蛇,哪都不准去。”
第九章 妖居委
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却发现怀里多了只小墨蛇。
秦墨搂住青年纤细的腰不让他离开,愉悦地低笑:“这算投怀送抱吗?”
“……”
墨蛇一时不防被人整只逮住,很快的,他还糟心地发现单论力气的话,自己居然是挣不过秦墨的。
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手臂环在沉青腰间,表面上看着温柔,骨子里却透着深重到抹不去的强硬。
“松手。”
秦墨唇角微勾:“到了我这里,自然就是我的。”
“……”
事实上,在沉青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漆黑的暗潮。
在青年挣动着要从他怀中离开时,他的胸腔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戾气——那是一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暴虐,刻在骨血中的本能的占有欲。
他克制着这份恶意,没有让自己的小墨蛇发现一丝端倪。
沉青的确没发现,他挣扎了一会,最后不怎么情愿地靠在秦墨肩头,阖眼不理男人了。
秦墨为他理了理微乱的墨发,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
秦墨微微蹙起眉峰,想起他对青年的承诺:“我失约了。”
沉青顿了下,摇摇头,将秦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他说了,末了还添上一句:“我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人推动,你的昏迷应该也是同一批人所为。”
引灵阵与缚妖阵并非随便拉几个血祭就能成阵的,在那之下必定有强大的法器与法力支撑,仅靠秦正明一人,根本难以成事。
家族一夜倾覆,沉青本以为秦墨会很愤怒或者难过,但男人的面色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仿佛他于秦家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他拍拍沉青肩背,道:“知道了——你有没有受伤?”
“……”
沉青道,“你不难过吗?”
“我会查清这件事,”
秦墨淡淡道,“但秦家对我的恩情,我早就偿清了。”
这句简单的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但沉青没有再追问下去。
浑身都暖洋洋的,他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又把脸往秦墨宽稳的肩窝里蹭了蹭。
墨蛇天生就依恋温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秦墨也察觉到了,青年并不是喜欢他才肯赖着他,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暖炉。
他挑了下锋锐的眉头,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任由青年就这么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睡着了。
墨蛇在冬天时极易犯困,如果不是沉青时常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可能会睡上整整一个冬天——然后那群觊觎他的妖物就会趁机一拥而上,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冬天是他每年最虚弱的时期,所以哪怕在睡梦中沉青都会保持高度的警惕。但这次不知是不是醒来后的秦墨给了他安全感,沉青难得的没有被轻易吵醒,而是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等陆戈得到秦墨传唤进入房间后,立刻被眼前的一幕给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