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之敌(21)

　　迪尔木多尚且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垂下头将此刻绝对不能够被希尔格纳看到的表情遮住，而被希尔格纳宠溺着长大、在城堡中又因为出色的美貌备受宠爱的爱薇，自然不能如同迪尔木多这样成熟地处理此刻激烈的心情。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爱薇剩余的理智还知道要保持住王女的仪态，但是妒火明显让她的表情都变得可怕起来。
　　库丘林和他的骑士团伙伴是千里迢迢赶到，虽然库丘林精神旺盛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下巴蹭着他的颈窝，但希尔格纳已经看出了前来应援的其他赤枝骑士们面容上已经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毕竟能够和库丘林一样精力旺盛的骑士，屈指可数。
　　希尔格纳自然不可能让明知道客人疲倦了还勉强他们，当下便唤来侍从们带着这些贵客去洗浴休整。
　　库丘林本来还想黏在希尔格纳的身边，不过在白发的国王几句话后便跟着走了——“他们是你的伙伴，倘若你之后要留在拉格洛奇塔，再见到他们的机会便会很少了吧？不如趁着现在好好地聚一聚。”
　　送走了库丘林和赤枝骑士们，希尔格纳便回头来安抚明显情绪有异的爱薇与迪尔木多了。
　　“爱薇。”希尔格纳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妹妹。
　　年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妹妹闷声扑入了希尔格纳的怀中，她紧紧地揪住希尔格纳的衣襟，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祈求：“希尔……你别娶他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能娶他呢？”爱薇以为希尔格纳会如同以前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然后微笑着答应下来—— 一如她对自己的哥哥发出请求、而希尔格纳全部应下的曾经。
　　但是希尔格纳的反问却让她怔住了。
　　“因为……因为……”爱薇在这个反问下卡壳了。
　　因为库丘林是男人？因为库丘林是其他国家的英雄，是阿尔斯特的光之御子，他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小小的国度，去往能够让他尽情战斗的战场？因为库丘林迟早会成为希尔格纳的敌人？
　　还是因为……自己那不该拥有的、不该出现的、说不得的情感？
　　爱薇咬住了嘴唇，将如花般娇嫩的唇瓣咬得更加鲜红，仿佛随时会淌出血来。
　　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句反问而已，爱薇就绝望地意识到了，她方才所想出来的那些光明堂皇的理由，对于希尔格纳来说根本算不上有力的说服根据。
　　而唯一能够说服希尔格纳的理由……爱薇说不出口。
　　对，她就是在嫉妒库丘林，明明是他国的骑士，明明同为男性，库丘林却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希尔格纳示爱，而最让爱薇无法忍受的是，希尔格纳竟然还为之心动了。
　　既无法将内心丑恶的嫉妒宣之于口，又无法说出有力的反对缘由，爱薇在梗塞一会后，失魂落魄地跑开了。
　　而这一次，希尔格纳并没有追过去安慰她，而是派人跟着她，以免再出事端。
　　倘若希尔格纳未来的皇后已经确定是库丘林了的话，那么爱薇、或者她的孩子将会成为王位的顺位继承人。
　　希尔格纳已经不能如同儿时那样由着她了。
　　而剩下的一个，便是希尔格纳召唤出来的迪尔木多了。
　　白发的国王看向低垂着头颅的使魔，提步前进，在走过沉默不语的骑士时，希尔格纳冷淡的声音确切地在迪尔木多的耳畔响起：“倘若你不愿待在我的身边，我会解除契约，放你自由。”
　　这句话让迪尔木多猛地抬头旋身，眼瞳因为惊恐而缩小成麦芒大小：“吾主！！”
　　迪尔木多悲切的呼喊在看到希尔格纳那透彻的眼睛时，仿佛被掐断的蜡烛般中途无声无息了。
　　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但那时的迪尔木多是被希尔格纳护在身后，这样冷漠的目光是从不会降落在他的面容上。
　　而现在，迪尔木多却是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这让他的心脏痛苦地紧缩着。
　　“我不知道你在透过我看着谁，也没有兴趣去追究。如果你被我召唤出来时所说的愿望——‘想要再一次为君主效忠到最后’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就请你贯彻到最后。”
　　迪尔木多仿佛浑身被施加了美杜莎的诅咒般，被石化得动弹不得。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了，而好不容易重逢的君主，也不是那个会温柔地对自己微笑的人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犹如耄耋的老人，透着空洞：“我明白了——吾主。”
　　“我会为您尽忠职守，顺从您所有的命令，成为您的利刃与武器。”迪尔木多单膝跪地，低哑地宣誓。
　　“所以……请您不要……不要丢弃我——”
　　希尔格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就连背脊都弯下了的骑士。
　　他听到了这名金眸骑士话语里的恳求，也听到那仿佛在一声接着一声悲泣着‘请您别不要我’的喊叫。
　　仿佛我才是恶人一样。
　　希尔格纳微微叹息。
　　凭心而论，迪尔木多实力强劲，在战斗和索敌、侦查上帮了希尔格纳许多忙，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希尔格纳也不会想要解除契约。
　　但是方才迪尔木多身上传来了深沉的恶意，那股恶意掩盖得很好，就连身经百战的库丘林都没有发现——但是希尔格纳察觉到了，从迪尔木多身上传来的粘稠气息，仿佛凝聚了全世界的浑浊。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如果不是希尔格纳与迪尔木多有着契约连接，恐怕他也只会以为这名忠心耿耿的骑士只是在在意主君的伴侣竟然是同性这件事吧。
　　同性情侣在凯尔特不少见，但是国王有一位同性的王后则是第一例了。
　　暂且将迪尔木多身上的疑点记在心中，希尔格纳进入了城堡中。
　　虽然今日被求婚了，但等待着希尔格纳处理的还有一大堆事物。
　　而且，希尔格纳还有一位笔友正等待着回信。


第21章 骑士团的光辉之貌
　　对于忽然出现的羊皮本, 亚瑟一开始当然没有去碰。
　　这种可疑又用途不详的魔法物品，即便是梅琳确认了的无害，作为大不列颠王的他也不可能轻率地去接触。
　　直到亚瑟的父亲尤瑟王在缠绵病榻数年后，终于撑不住撒手人寰。
　　虽然他们之间亲近不足, 毕竟亚瑟是在拔出了石中剑后才被正式承认, 而在那之前, 亚瑟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某个贵族奴仆的后代。
　　但尤瑟王毕竟是他年幼时曾经畅想过模样的父亲, 尤瑟王的死去还是让亚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在尤瑟王作为大不列颠的王，亚瑟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自己的苦闷与悲伤——而梅琳那个完全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梦魇，则根本就不是一个适合的倾诉对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 那本被闲置起来的羊皮本便被亚瑟翻了开来。
　　其实仔细想想, 会向不知身份底细的人倾诉自己的悲伤, 不管怎么说都是亚瑟太鲁莽了。
　　但是亚瑟现在却十分庆幸, 自己在那一天翻开了羊皮本, 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悲伤与难过。
　　也因此, 使得他认识了自己的好友——希尔格纳。
　　虽然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但是对方并不是大不列颠的民众、也并非自己的敌人, 这让亚瑟有了一个可以分享自己的心情、倾诉自己苦恼的地方。
　　这也让亚瑟对羊皮本产生了依赖性，到哪儿去都随身带着它。
　　有几次不小心被高文看到了, 还被那位太阳骑士打趣是否是在与心爱的情人通信。
　　亚瑟擦干净手, 便连忙翻开羊皮本, 来到了最后进行通信的地方。
　　羊皮本前面有不少页都写满了他们的对话, 但是因为空白的页数有限，到了后来他们的通信对话空间都写得越来越密、字体也越来越细了。
　　亚瑟王匆忙地扫过，正好看到了希尔格纳向自己诉说召唤出来的使魔古怪的部分。
　　他想了想, 用羽毛笔蘸了蘸墨汁，在羊皮本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的麾下也有不少骑士在, 大家都心性高洁，遵循着骑士道，追求着真善美——我想你的骑士大概也是如此吧，所以才会拒绝赏赐。”
　　按照亚瑟的理解，骑士便应当是不断磨练着自己的武艺与心性，那种俗世的欲望是应当被摒弃的。
　　亚瑟现在还不知道，日后的自己会有多么后悔以这样的见解写下这番劝慰的话语，但是此刻他正沉浸在和好友通信的快乐中，期待着希尔格纳的回复。
　　高洁、禁欲、正直、无私的君主对希尔格纳这样的热衷，甚至就连战斗的空隙都不忘通信的行为，的确也引来了麾下骑士的误解。
　　甚至还有骑士窃窃私语着是否干脆找寻到对方，让他们敬爱的王迎娶自己的心上人。
　　宫廷魔术师梅琳摸了摸自己的颊发，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作为资质数一数二的魔术师来说，梅琳的千里眼可以让她不出门，便可以遍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不过或许是制作出羊皮本的人魔术资质不在她之下，竟然让梅琳无法找出‘TA’到底是谁。
　　倘若亚瑟真的打算去寻找羊皮本的另一个主人，并且将‘TA’迎娶为王后的话……
　　梅琳总觉得恐怕会出现大不列颠未来的王后竟然会是男人的情况——而且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还不低。
　　将这样的想法埋藏在心，梅琳难得出了自己宅着的高塔，来到了城堡的练武场。
　　练武场上已经有数名骑士正在联系格挡，梅琳给自己布了一个防止扬尘的结界，然后笑眯眯地向亚瑟王其他的圆桌骑士们询问道：“说起来，吾王那副模样，绝对是堕入情网了吧？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魔术师成为亚瑟王的王后，你们难道就不担心么？”
　　“倘若这是王的决定，那就代表着这位魔术师值得成为我们的王后，毋需太过担忧。”贝狄威尔将右手放于胸口，微微鞠躬恭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