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68)
他注意到“第二十八式”的那一页上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旁注写着“无法控制响声,铃铛可以自鸣”。老痒对此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手上的是复制品,并不会发出任何自鸣响声,真品估计齐铁嘴是不会借给他的,这样研究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眉目。
老痒胶着了好几天,心知不可能再去找齐铁嘴了,心一横便将铃铛花纹影印下来,分发给他认识的所有“渠道商”,就是那些下地的混混们,看他们能找出什么线索。
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指望这办法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过了一段日子,竟然真的有人给他捎来了一整袋铃铛。
送货来的是个江西人,一笑开就露出满嘴的烟熏牙。他跟老痒说,这玩意邪门得很,上几任经手人都莫名其妙挂了,他不敢压在手里,无意中发现老痒在收这个花纹的铃铛,只求要收就收全套,也别压价,好让他万一有什么意外,够钱财安置一家老小。
老痒只当这是江西佬抬价的借口,没太放在心上,出大钱收购了整袋铃铛。这些铃铛都是青铜铸的,已经锈蚀成了绿色,上面有双身人面纹蛇的图案。他一只只拿出来和齐铁嘴给的对照,除了花纹形状相似外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想到半夜只觉得头疼,便打算洗个澡醒醒脑子。
他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的玻璃茶几已经被打破了,他赤身裸体倒在地上,身下都是茶几的碎片,身体划开好多个口子,他母亲摇着他一直哭。母亲告诉他,她听到老痒冲出房门的声音,接着客厅就响起玻璃的破碎声。起先母亲也觉得头晕,但在听到玻璃破裂声后就清醒了,她出来看见老痒趴在地上,旁边有只麻布袋子一直嗡嗡地叫,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捡起那个袋子丢到厕所的水桶里,那声音才算消停下来。
老痒在医院里缝了好几针,幸好并没有什么大伤,他后来想起都是一阵后怕,如果那天不是母亲在家,恐怕他已经挂了。但这件事反而激起了他的犟劲,他更是下定决心,非破解铃铛的秘密不可。
回到家以后,他将铃铛都晾干,又去买了几个好用的耳塞。家里是不能搞了,他在野地找了间废屋,风餐露宿了好几夜,守株待兔地等待下一次铃铛的发作。
果不其然,他又等到了六角铜铃蜂鸣的时刻。因为这次早有准备,他将铜铃丢到水桶里,等响声小了后拿出几只踩爆,找到了里面的蛊虫。有一些铃铛已经不会响了,老痒找出几只敲开,发现里面的虫子都是死的,就像烂掉的蚌一样,一打开就发出一股恶臭。
铃铛的内部设计非常精巧,通气的管子、进食的管子和控制虫子肢体的管子有条不紊地安排在铃铛内壁和柄部,和外面装饰的纹路相连。这么一来他终于知道了,铃铛本身是一个会自鸣的乐器,除了持铃的手势、还要按压不同的纹路控制虫体的动作,产生不同的功效。
老痒开始明白为什么齐铁嘴找不到诀窍了,他们舍不得拆解真品,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原理。他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用小铃铛不断地实验,才整理出一套操铃的方法,又把那个仿品的内部改成和小铃铛一样的构造。折腾下来他那些六角铜铃基本快用完了,他自觉有点可惜,便将最后一只灌了松香留作纪念,得出的成果和大号铃铛就送给了齐铁嘴,等候他的消息。
老痒本以为,这次算是交足了功课,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从那以后,齐铁嘴却就再没了下文。他慌了神,揣度自己到底是哪里没琢磨对,但研究材料已经用完了,他就又找到那个江西佬,威逼他带自己去铃铛的原产地再挖一批回来。两个人就这样去到秦岭匆匆下斗,可惜江西佬半路就惨死了,虫子将他啃得干干净净,老痒死里逃生,出来后靠变卖文物换取回来的盘缠,被便衣逮了正着,没多久后就入了狱。
“你出来后母亲就过世了吗?”我问他。
“走了……走好久了。”老痒捂着脸,将他母亲过世的事情讲了一遍。他说的话跟当年的我在秦岭听到的差不多,但再次听到他说缝纫机那一段,我还是不免感到内心的震撼。
我没有打断他,任由他一直倾诉下去,直到他不再言语,我才问:“老痒,你到底想要什么?”
“哈哈哈,我还能求啥?我妈都不在了。”老痒低着头,眼珠从指缝间盯着我,露出阴鸷的眼神,缓缓说道,“老吴,其实一开始,你担心那个铃铛是控制你那个朋友的吧?”
我默不作声,他继续说:“我知道,他叫张起灵。你这么聪明,应该发现我隐藏了一些关键秘密了,我要和你交换。”
我压抑住情绪,冷静地道:“换什么?”
“退出吴山居,把你在老九门的位子让给我。”老痒舔了舔嘴唇,“这样我就告诉你,那个用来控制张起灵的真品和它的主人在哪里。”
六 棋语 19
听了这个要求我有点想笑,又替他感到些许悲哀。所谓执迷不悟,在外人看来是不是都差不多?
我抽了口烟,把他的话在心里过几遍,大概有了谱,“没门。”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老痒愣了好一会,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我,喃喃道:“为什么?”
“从一开始,你和齐铁嘴就是想对付我,哦不对是吴邪。”我弹了弹烟灰,“你把蛊虫装进铃铛里,控制了他的心神,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场你们几乎就得手了,从头到尾就没有张起灵什么事。”
“你太高看自己了!”老痒嗤笑起来,“呵呵,你以为我和齐铁嘴是串通的吧?你想错了!我出来后才发现齐铁嘴在准备倒秦岭的斗,那个斗是我开发的,他竟然想渔人得利!我当然不能让他抢了先手,就哄着你跟我一起去截胡。你倒是好,掉下瀑布后就昏迷不醒。偏偏齐铁嘴那边也失控了,他们原本打算跟着张起灵再半路打劫。谁知道那小子精得很,一开始就把他们甩掉。我背着你跟他们被虫子围攻,谁知道你会有那倒霉的麒麟血?”
说到激动处,老痒禁不住想举手指向我,但手铐限制了他的行动,他举了几次都不顺畅,才放下手愤愤道:“那个位置根本不是给你留的!当时张起灵已经不见了,我们却发现你的血可以驱虫。齐铁嘴说,用你一样可以启动终极,他给你放血以后,果然就引来许多发光的虫子。他还要我用铃铛控制幻术,设法套取终极给你的信息,再没有比这更傻逼的事了。你知道在梦里的你有多二吗?我为了不让你发现自己在做梦费尽了力气,结果真正的情报都被你拿去,你跟张起灵的这个劫倒是打得漂亮!”
“你说到点子上了。”我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你们打算截张起灵的胡,如果你那个赝品真有用,早就该用了。你自己都没搞到真品的情报,拿什么和我换?”
老痒的脸色铁青。只是随便打击几下就已经乱了阵脚,他果然还是太嫩了。我没有给他留下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你的故事很引人入胜,如果论演讲技巧我会给高分,这比你以前结结巴巴的样子厉害多了,几年不见你还是有长进的。但是——你说你对我隐瞒了关键情节,那我就试着补全一下吧。”
我举起了一个指头,“第一,像你这种大规模的倒卖,哪怕瞒得过我,也瞒不过家里。阿姨虽然是外行人,但家里少了几件东西,她能看不出来吗?你不仅是偷家里的东西,干的是比那更坏的坏事。”
“以前我就看出了一些破绽,可惜没有往下深究。有段时间你搞了很多假货回来,我强烈反对,说买卖要讲诚信,不能以次充好,后来你也听我的话把那堆货送走了,其实是我搞错了,那堆货没有消失,而是用来换了你家的真货,这样就填补了你家产流失的窟窿。”我呼出一口气,“但是,你明明瞒着我变卖家产,却把那批假货拿给我看。解九爷的收藏广而杂,想在短时间内买齐跟真货相差无几的假货也不容易。这两点结合起来太可疑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觉得这事情原本是可以炫耀的,所以不需要对我隐瞒,没想到我的反应会那么大。因为那批假货原本就出自你手,你最大的本事其实是造假。”
老痒的脸色更黑了,我举起了第二个指头,“第二。我倒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意隐瞒,因为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了这一点——从一开始,齐铁嘴找的都是我。他第一次来,问的是店主,第二次,说是等店主在堂再来拜访。他连你的名字都没记住,对你的来历、去向根本不关心。恐怕他是看到《读史方舆纪要》,才知道你是解家子弟的吧。他待你算是不薄了,发现你的行径后给你警醒,还给了钱财劝你回头是岸。结果你还死皮赖脸地去找他,他简直要烦透了。”
“放屁!”老痒全身都颤抖起来,拿起手边的杯子就砸向我。不过凭我和他的距离,以及他手上的束缚,无论如何都是打不到我的。
等那杯子落地,我马上加快速度继续讲下去,“齐铁嘴后来看上了你,是因为你造假的本事,你一再央求他带你入行,他那时正苦恼怎么破解铃铛的秘密,两个人根本是一拍即合。你确实有些小聪明,凭着他提供的图纸做出第一代作品,可惜没有任何作用。后来你到处收集六角铃铛,才弄出第二代作品,但还是不够完美。这时你和齐铁嘴产生了分歧,他觉得是你不争气做不出来东西,你觉得他对你隐瞒了关键情报所以才研究停滞。毕竟以我对齐铁嘴的了解,像幻术招式这么重要的内容他不会轻易示人的,更别说“同源共鸣”这类的情报,他绝不可能教你。这时你故伎重施,又想到了在家里用过的那一招——偷。当然你也不傻,偷了他的幻术秘诀后,立刻做手脚把自己弄进了监狱里,他一个老夫子隔着道狱门只能望洋兴叹。在蹲牢的三年期间,你终于自己学会了整套幻术。还有,我猜你根本没摸过那只真铃铛,所以才做得那么蹩脚。你拿到的是图画?照片?也许你们一开始是和它的主人有过合作,但是谈判失败了,齐铁嘴就打算自己做一个,可惜你也耍了他一道,中间耽搁了三年,最后他只能带着个仿品到秦岭搏命。”
老痒一直喘着粗气瞪我,我吸了口烟,定定地看着他,“怎么样,我说对多少了?”
“你才是最大的仿品。”老痒没有正面回答我,“你凭什么过问这些事?”
我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不想你走上歪路。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阿姨的过世……你怎么忍心让她孤苦伶仃地等你?”
“我叫了她去找你们的!我知道我把齐家得罪了,解家也好,吴家也好,随便哪家只要挺她一下,她的日子就不用那么难过了!可她偏不肯去……你知道我坐牢了,可你有管过她吗?没有吧?”老痒的愤怒溢于言表,突然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算了,现在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你尽管不相信我吧,反正真品是确实存在的,我也知道线索。你把我得罪了,对你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