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穿宋朝]苍穹之耀(86)
云祈低头从文稿中翻出几张纸,给他看自己梳理的情况。
金国由于民族特色,最开始过得是渔猎游牧的生活。
在打下辽国,正式建立金国之后,由于体制没有完全建立,金国一直使用辽宋的旧钱,没有明确的货币体制——他们所流通的货币,主要都来自于宋国。
而到了正隆二年,也就是完颜亮还在当政的五年前,上头的人才感觉不太对劲,宣布议铸铜钱,禁止铜制品外流,并且开始大肆收集民间铜器用来铸造“正隆通宝”。
问题在于,金国的铜矿并不太够。
铸造兵器要铜,修剪宫廷需要铜,哪怕就是朝拜礼佛,也需要用铜来铸造法器。
正因如此,在铜矿并不充裕情况下铸造钱币,可能铸个十几万贯钱,成本需要八十几万。
这意味着,整个金国的货币体系极不稳定,而且难以控制。
宋朝在北宋时期就开始发行交子,完颜亮自然也有样学样,在七年前开始设置交钞库和引造钞引库。
他想要达成的,是能够让铜钱和纸币能够同时发行,纸币面额也划分了五等,最低值20贯钱,最高值1000贯钱。
而因为贸易往来,宋代流行的银铤也同样相当受欢迎,毕竟金银天然是货币。
“也就是说,现在金国的货币体系,是完全依赖于宋国每年进贡的二十万银,以及榷场往来时获取的铜钱,”云祈给他看自己画的数据分析图,如学者一般姿态沉稳:“而纸币印发量一旦失控,整个体系都会崩塌。”
完颜雍虽然聪慧,对于她讲的内容也处在半懂不懂的状态里。
他本身就敏而好学,不会在这种时候还端着君王的架子,只思索着询问道:“那吩咐交钞库少印一些,不就完了?”
云祈揉了揉眉心,颇有种给小学生上课的感觉,只耐心地引导道:“陛下想一想,一旦战争爆发,或者宋朝那边单方面终止了铜币的流入,军费开支会不断上涨,为了安抚军士,纸钞只会越印越多。”
人们不是不知道钱印多了就不值钱了,可局势面前,有时候他们并没有选择。
“什么意思?”完颜雍突然觉得自己不懂‘钱’这个概念了,追问道:“有这么重要吗?”
云祈深吸一口气,跟板书似的用力写了一行字出来。
“货币的本质是债务,持有货币的本质是持有货币发行者的债权。”
“金国最大的危机,在于货币发行量能够被宋国随意干涉,且贵金属储备严重不足——这是我要谈的第一个问题。”
完颜雍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唐以和她关注的不是一个领域里的事情,但云祈说的这个,确实不是和贵族官僚打理好关系就能搞定的事情。
因为没有就是没有,金国境内铜矿少是既定事实,这也极有可能是完颜亮执意要打下南宋的原因之一。
别说兵乱爆发了,一旦旱涝灾害发生,百姓们收成受损,朝廷更拿不出钱来——因而必然会加印纸钞,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第二个问题,就在于贸易之差上。”云祈见这皇帝明显听懂了,这才循循善诱的教他如何看清另一个问题:“陛下对于榷场之事,应该有所了解吧。”
榷场的榷字,意思就是专营、专卖。
辽、夏、金三国,都曾与宋国建立密切的官营贸易,但这官营之中同样也有民间的商人参与,只是要缴纳对应的税银、牙钱,通过特定的凭证才能够进场贸易。
宋国从北逃到南,其实有割尾求生的意思在里面。
根据云祈的观察和分析,宋国在迁都之前,经济重心实际上已经在不断南移了。
她虽然不能如柳恣他们那样判断如今处在小冰河期,但根据气象资料的搜集也能够明白,如今北方的岁收越来越少,放牧也越来越难。
到了冬天,草原上河道冰封、牧草枯死,无论牛羊还是牧人都极难渡冬,正是在气候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蒙古和金国才会不断地想要南下,去掠夺更多的资源。
虽然从战争层面来讲,宋国和金国都各有劣势,但是在贸易方面,宋国却是富的流油,是五国之中最出挑的那个。
原因就在于,北方的游牧民族高度依赖他们宋国的茶、布、粮、香料等等。
“你看这里,”云祈指着完颜雍派给她的文书送来的资料读道:“单泗州这一个榷场,一年便进新茶千胯、荔枝五百斤、圆眼五百斤、金桔六千斤……”
完颜雍还没有搞懂她的意思,只思索道:“私下民间的贸易,是不是要管控的更严厉一点?”
虽然双方朝廷都屡禁不止,但是仍然有京西、湖北的商人游走在绵长的边境之间,干些走私的买卖。
而且南宋也在不断地借走私之事购买金国的军马。
南宋地居淮南,养的马都矮小笨拙,没有金国军马一半的挺拔强健。
一样水土养一样人,汉朝起燕云十九州就处在尴尬之地,不是没有原因的。
朝廷想要放弃这片领土,是因为难守易攻,而且因为天气寒凉而难以种田休养,实在地广人稀。
不肯放弃,一直试探着想夺回来,也是为了养马。
气候的寒凉让马匹能够更加高大强壮,奔跑速度也会因此不断提升。
而且越靠西北,牧草越发适合马匹生长发育——这是南方拿稻谷都喂不出来的。
马匹一旦瘦弱低矮,在冲击力、践踏能力上就会有相当程度的欠缺,正因如此金国一直不肯出售马匹,一旦发现处以极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有利可图,就会有人不断地铤而走险。”云祈明显懂他在担心的事情,只语气温和的提示道:“与其想着如何严防死守,不如扩大外汇收入。”
这句话就真的是在放屁了。
完颜雍盯着云祈看了半天,反问道:“你觉得能卖什么?”
道理他都懂,可这事根本没办法解决。
金朝饮茶成风,可北方的茶叶哪里有南方的上等。
哪怕是农民都有饮茶的习惯,金国就只好用丝绢之物来购买榷场中的茶。
问题在于,从实用层面和价值层面来说,丝绢的成本和价值是远高于仅仅是植物的茶叶的。
现在的情况就在于,金国能卖的上等货都是战需必备品,根本不可能和宋国做交易——
肯跟临国售卖铁矿,那也是因为忌惮临国深不见底的军事实力,知道人家压根连射箭都不用就能杀灭自己几万余人。
宋国不仅可以大量倾销粮米茶布,还会因此获取越来越多的铜币进行储备。
哪怕云祈不说,完颜雍都看得出来这个趋势——
由于巨大且不可逆的贸易差,宋国会越来越有钱,而金国会越来越穷。
而这个穷,会让金国不得不加印越来越多的钱挽救财政危机,进一步造成问题的严重化。
云祈讲事从来点到为止,此刻只用小火炉慢悠悠地烧着茶,等他自己缓过神来。
完颜雍哪里还有刚才的神气,只觉得整个人如置身冰窖一般,在一寸寸的往下沉。
他看得见朝廷腐败、官场上丑恶之事数不胜数。
可人事可以革新,天命如何逆转?
现在的金国百姓,怎么可能种出比江南更丰美的粮食,采出更品相上佳的茶叶出来?
“云祈。”他缓缓道:“你真的可以,扭转这件事?”
这怎么可能呢。
临国人哪怕是神仙,也不可能让北方的土地瞬间肥沃如淮南吧。
云祈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既然我想杀的那个人还活着,我自然就要想法子毁了他。”
“在他死之前,我都站在金国这边,不可能会有任何变节的可能。”
完颜雍头一次庆幸这女人想杀的人在临国。
如果那个人属于金国,恐怕他亡国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了。
“你想要什么?”他询问道:“在朝廷上有公开的身份?还是别的好处?”
唐以因为要公开分割政治和金钱利益,都不得不多次跟他提前告知,生怕自己死于非命。
而这个女人,她想要什么?
汉有吕后唐有武皇,他扶持一个女官上位也没什么问题。
只要她能够足够有力的解决问题。
“都不用。”
云祈眯起眸子来,微笑道:“破局之棋,已经在陛下的手中了。”
“它的名字,叫做糖。”
——
糖?
——糖?!
糖???
完颜雍沉默了几秒钟,再一次心里想临国人都是怪物吧。
这些事情毫无关系,她是怎么能联系到一起的?
“你说的那个糖,是饴糖的糖?”他皱眉道:“金国现在粮食都有部分依赖榷场贸易,怎么有多的功夫弄糖?”
云祈笑着没有吭声,只拍了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侍女端点心上来。
现在夜已深沉,他还真有些饿。
侍女端上来两样东西,一是凉拌的蔬菜,二是做成蟠桃模样的蜜果子。
完颜雍执了筷子,半信半疑的看了眼那一脸淡定的云祈。
“陛下还担心我下毒不成?”云祈要了另一份筷子,当着他的面一样吃了一口。
完颜雍皱眉看着她把东西都咽下去了,才低头尝了下这两样东西。
是菾菜,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倒是那甜点……尝起来既不是饴糖,也不是蜂蜜调和而成的。
“这是什么糖?”他有些困惑地又尝了一口,还是感觉极为陌生。
这世上的糖,一共只有三种。
第一便是麦芽熬制的饴糖,需要粮食制成。
第二是川蜀之地产制的蔗糖,但目前流行不多——因为川蜀地形险要,行者能安全往返已经不易,何况还要运载货物进出,更是难上加难。
第三,便是更加稀罕的蜂蜜了。
正因如此,糖这种东西,向来都物价昂贵而难以产制,在战乱时期都是有钱人家的消遣品,只有和平年代才能广而食之。
南方以稻米做糖,北方以黍米做糖,总归是要消耗粮食的。
“我们也可以做蔗糖。”云祈用指尖勾勒着扇上别致的叠绣,慢条斯理道:“甜吗?”
很甜,非常的甜。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完颜雍觉得自己又要被这个女人给带着走了:“首先,你这个是用什么做的?”
“甜菜根。”云祈打了个哈欠道:“你们的人民只吃甜菜的叶子,根本不利用它的根茎。”
也就是红菜头的根,是可以被集中收割以后用来制糖的?
完颜雍又尝了口那平平无奇的所谓甜菜,皱眉道:“你没骗我?”
“实际上,如果有针对性的选种育种,可以种植根茎越来越大的甜菜出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云祈玩着扇子懒洋洋道:“根据我的了解,无论金宋都已种植甜菜数百年以上,本身这菜抗寒且菜叶可食用,根茎虽然不够肥大,却也足以集中制糖了。”
“等等,”完颜雍感觉有些混乱,再度打断道:“这和蔗糖有什么关系?”
他们这的天气可完全种不了甘蔗啊。
云祈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意识到这是个古代人,只耐心解释道:“这里头的糖,和甘蔗里的糖,都是同一种糖——我们临国统一称之为蔗糖。”
“就算——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就算能够从这鬼菜里炼出糖来,”完颜雍皱眉道:“你别忘了,南宋现在粮食丰产,饴糖也是到处可以买到的东西——金国在榷场出售这种东西,卖的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