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人间(9)

　　山雨下了足足三日，大伙庆幸的心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忧心忡忡。山里先是地震又是连日大雨，要是再来个山洪之类的，他们这几百人都不够死的。
　　张明德终于意识到待在山里的危险性以及看天开工的现实，开始认真研究哪些戏份可以去影视城搭景拍摄。因此雨过天晴那天，大伙得到了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剧组拍完几场重头戏就离开聚暮山！
　　恢复健康的苏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地震闹出那么大动静都不肯走的张导开窍了？
　　赵飞喜笑颜开：“这还多亏了江天工呢，他找到制片人，说如果继续让他的艺人在山里冒险，他出去后要找投资方算账。投资方可都是祖宗，张导也不敢得罪。加上这几天下雨耽误了不少事，他一寻思，要是过几天又下雨可咋整，出又出不去，拍也拍不了。还不如抓紧把这几场戏拍了就走，去影视城搭个景凑合一下，实在不行还能抠图呢！”
　　杨小峰有点不高兴：“抠图就算了吧，我可不想自己有姓名的第一部戏挂着抠图巨制的标签，这可是我要写在微博备注里的代表作呢！”
　　苏磐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以张明德对作品的负责态度，他宁愿拉着剧组这几百人换个山头继续拍也绝对不会接受抠图，否则他也不会在如今这种扑街大环境下一飞冲天了。
　　不过剧组能离开聚暮山是好事，这里除了天灾还有鬼祸，就算把其他没露面的都忽略不计，还有刘宸身上的玩意呢。
　　想起刘宸，苏磐的喜悦又被冲散了。
　　离开聚暮山意味着刘宸随时可能脱离他的视线，谁知道那东西现在看起来规规矩矩的，以后会不会突然发狂伤人。不伤人也有可能变着法把其他人骗进聚暮山，让他的同伴们夺取身体。
　　偏偏他想不到任何有效的应对方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他现在要走的第一步就是保护好江天工，免得被刘宸给祸害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苏磐除了要盯紧刘宸，还要兼顾着江天工。让他欣慰的是最近拍的都是重头戏，连脚伤还没完全复原的男一号吴明宇都得到场，江天工自然得来片场压着自家ng加耍大牌的艺人，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苏磐很多事。
　　主演集体上阵，苏磐这个十八线龙套就彻底没了用处，大多时间不是帮着其他部门忙前忙后就是蹲在镜头之外等待拍摄。
　　杨小峰和苏磐的情况差不多，他和刘宸那几场戏全被挪到了影视城拍摄，所以目前没有他跟刘宸的对手戏了，这让杨小峰又恢复了对演戏的热情，常常缩在张明德附近听他给主演们讲戏。
　　赵飞就非常忙了，他要跟演员们接洽，又得处理张明德随时随地丢过来的额外任务，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一整天下来能扒拉两口饭就算他偷懒了。
　　如此两天过去后，剧组迎来了最具规模的一场戏：男一号和男二号决裂，展开你死我活的厮杀，同门弟子束手无策，劝又劝不听打也打不过，连掌门出面都没能制止两人的手足相残。有人悄悄把女一号找来，女一号哭着求两人不要再打，两人依旧不肯罢手，女一号觉得两兄弟间闹成这样全怪自己，羞愧之下拔剑自刎。
　　这场戏是整部剧的核心，从此之后男一男二形同陌路，后期更是为了各自利益开始相互利用和陷害，而女一号变成了一缕香魂，被男二号宝贝似的藏在传家的法器里，男二号为了让她复活，费劲了心机做尽了坏事，可她心里从始至终只有男一号。
　　“各部门都准备好，这场戏是咱在山里拍的最重要的一场，后面再拍几个景就能出山了，大家打起精神！”张明德也怕人心涣散，亲自下场给大伙做动员。
　　幕后这些人群情激奋，可瞅瞅还不能走路就要拍打戏的男一号，再瞧瞧到处找眼药水的女一号，心瞬间拔凉拔凉的，祈祷着三天能把这场戏拍完就算运气好了。
　　由于是群戏，苏磐时不时得去当个背景板，等男一男二开打就没他什么事了。
　　前面的文戏很顺利，吴明宇和刘宸发挥都还不错，拍了两条就过了。可到了打斗戏这里，吴明宇的脚伤就很碍事了。他伤在右脚，动作指导为让他能拍好这场戏，把很多需要右脚用力的动作改成了左脚，想要动作协调好看得把上半身的部分动作也改成左手来完成。而吴明宇是个右撇子，左手做动作一点都不飘逸潇洒，反复练很多次依然很笨拙。
　　吴明宇练习新动作需要时间，其他人暂时闲了下来，刘宸第一个跑到江天工跟前献殷勤，柳萧萧也想效仿却被张明德叫去讲戏。
　　百无聊赖的苏磐立刻抄起事先准备的大蒲扇，跑到江天工旁边给他扇风。
　　江天工看看他，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谁都不理会。
　　刘宸见上好的巴结手段被人抢了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上下打量着苏磐，眼底有凶光闪动。
　　苏磐没看他也猜得到他的表情，如果有其他选项，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聚暮山群鬼的众矢之的，可他有胖宝保命，江天工有什么呢？
　　不知为何，发烧那天喝水时的幻觉总会时不时在他脑海中出现，再看江天工都觉得他有了些不同，所以苏磐再不乐意也得挺身而出，硬着头皮对上刘宸这个危险系数满级的家伙。
　　“江天工，咱们过几天就要出山了，我请您吃饭吧！”刘宸转向江天工的同时，表情完成了从阴转晴，笑得像朵迎风飘摆的花儿。
　　江天工没回话，连眼皮都没挑一下，就在苏磐琢磨着是不是要自己插一嘴的时候，他才慢悠悠说道，
　　“张导只付了我山里跟组的钱。”
　　他的言外之意是出了山他就不跟剧组在一块了，吃饭这事免谈。
　　刘宸笑颜不变，眼睛却瞬间凶狠起来。
　　苏磐捕捉到这点，心头颤了颤。
　　看来刘宸请江天工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背后说不定隐藏了怎样的目的，现在江天工把话说到这一步，这不是逼着刘宸提早动手吗。
　　苏磐心里着急，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连扇扇子的节奏都没有乱，脑子却在思索怎么阻止刘宸在离山之前动手。
　　江天工有时很高冷，跟自家艺人都不亲近，更别说剧组其他人了，所以他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要不硬把人拖到他们那院去？不可行。
　　他半夜去江天工门外蹲守？也不大行，他不放心把杨小峰和赵飞扔下。
　　带着两个兄弟一起去蹲守？更不行，大家都是普通人，累了好几天谁不想好好睡觉。何况下雨之后山里气温骤降，他们真蹲一宿非病倒不可。
　　苏磐还没想到对策，那边张导突然举起大喇叭喊收工。吴明宇伤在脚上，不想留病根就不能太操劳，练习半天武打动作已经非常敬业了，跟组的李医生说什么都不允许他继续，剧组也只能提早收工。
　　江天工第一个站起身，没事人似的先走了。
　　苏磐目送了一段，急忙跑回去找杨小峰，让他跟着赵飞和剧组其他人一块回村，他则小跑着去追江天工。
　　江天工看似悠闲，其实走路很快，无论平地还是山路都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苏磐就狼狈多了，不是过长的袍子挡住脚下的路而踩到石头险些摔倒，就是宽大的袍袖被山风吹得翻起来糊住脸，一路险象环生追到江天工的小院，一进门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不是江天工，而是刘宸。

　　第12章

　　“好巧啊！”刘宸看起来在笑，可他的五官扭曲得厉害，好像即将撕掉画皮的恶鬼。
　　苏磐倒不怕他真把脸皮给撕了，那是刘宸的脸，那东西敢撕坏就意味着他要彻底放弃这具身体，这对苏磐而言是好事。就算那东西想更换身体，也会有一个从刘宸身体里出来到进入另一个身体的空档，再短暂也足够胖宝把他吞了。
　　剧组最多再有一个礼拜就出山了，他也不介意再制造一回“地震”了。
　　意料之外的是刘宸没有持续狰狞，在那张脸即将被邪恶表情撑裂之际，刘宸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变脸，喜笑颜开的样子就像刚才的吓人模样不过是苏磐某个片刻的幻觉。
　　苏磐假装什么都没瞧见，拿出小龙套对大明星应有的尊敬，叫了声：
　　“刘老师。”
　　他心里则琢磨着刘宸此时出现在此地的缘由，他是追着江天工一路回来的，而江天工是片场第一个离开的人，刘宸一定是用了某种手段才会赶在他之前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那江天工呢？他是没碰见刘宸，还是已经被刘宸害了？
　　“你也是来找江天工的？”刘宸像个邻家小哥哥，温声细语地讲着家长里短。
　　苏磐有点不适应，刘宸虽说不像柳萧萧那么作妖，但毕竟是借着江天工一步登天的当红炸子鸡，眼高于顶是他最真实的日常写照，以前在剧组从来不跟咖位比他低的人讲话，被这东西抢了身体后也不改大腕做派，现在突然这么亲民怕不是要冒坏水吧？
　　心里这么猜测着，苏磐缩起肩膀，战战兢兢地回话：
　　“是，江天工马上就要离开剧组了，我想着再给自己争取一下。”
　　江天工在娱乐圈的地位和捧人的能力无人能及，任何人有自荐的机会都不会错过，所以苏磐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想抱江天工的大腿。
　　刘宸点了点头：“江天工是个了不起的人，跟着他，以后不愁前途。”
　　俩人说着话就到了木屋的门口，刘宸侧过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江天工在里面等你呢，快进去吧。”
　　苏磐一愣，这走向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不过就算屋里是龙潭虎穴他也得闯一闯，门口有刘宸守着，他想退也退不了了。他保持着谨小慎微的姿态迈步进屋，一眼就瞧见坐在窗边木椅上的江天工。
　　江天工还穿着片场那身衣服，见他进来，微微点了点头。
　　苏磐一时间搞不清楚眼前这人是真是假，有点尴尬地赔笑。
　　“过几天剧组拍完山里的戏我就要走了，”江天工从茶几上拿起几张纸，递给苏磐，“这是凤阳娱乐的申请表，你先把表填了，等我回去和公司商量一下。”
　　苏磐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凤阳娱乐的签约申请表，他很意外，娱乐圈又不是其他行业，艺人签公司要填申请表吗？
　　江天工又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通知你。”
　　苏磐还没从申请表里回神，下意识伸手拿过江天工的手机，点开添加朋友，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发送好友申请，再把手机递了回去。
　　江天工自然地接过手机，表情丝毫没有不悦。
　　手机二次交接时，苏磐感觉手指头碰到个比手机外壳软，也比手机外壳有温度的东西，抬眼一瞅，是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头。他顺着手指头一点点往上瞧，宽阔的手掌，衬衫勾勒着苍劲线条的手臂，最终看到了江天工那张脸，以及那双正注视着他的眼睛。
　　苏磐呼吸一滞，脑海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松手道歉，然而却怎么都放不开手，好像掌中握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块千斤巨石，他松手会把对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江皓阜也正盯着两人接触的手指，眼角产生了一点向下的温暖弧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手指传递过来的微凉，如炎炎夏日间的一捧清泉，沁凉入心，令人回味。
　　可这一幕只维持了非常短的一瞬，江皓阜的余光瞥见门口那人影突然冒出黑气，他猛地抽回手机，面无表情地递给苏磐一支笔。
　　“申请表上所有问题都要如实填写，越详细你通过筛选的可能性就越大，你先填，我去里面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