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天(167)
这个人怎么也跟来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听证会上?!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窃窃私语,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那个悠然自得的年轻公子哥是谁。无言的恐惧伴随着双S威慑信息素蔓延开来,他身周那一片旁听席不断响起桌椅碰撞声,众位官员忙不迭纷纷起身避开。
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不大的听证会房间里,沈酌静静坐在扶手椅上,像一尊优美冷漠的大理石雕像;而在他背后,四四方方一大片旁听席全部清空了,唯有白晟双手插兜跷着长腿地坐在那里,如同高处笼罩一切的保护神。
沈酌身侧两边,旁听席上拥挤不堪,人人面色惊慌茫然,仿佛这一幕模糊而荒诞的背景。
哐当——
房间门被打开了,EHPBC的诸位委员在警卫护送下鱼贯而入,坐进最高处的听证席。
这些委员当中有人类也有进化者,平均年纪偏大,几乎每个人身后都具备强大的政治资源和背景。委员会主席是个没进化的普通人类,五十来岁红头发鹰钩鼻,曾任安理会高级官员;分坐两侧的委员基本都已经头发花白,卡梅伦走在主席下手第五位。
这些委员刚进来,迎面看见旁听席上这荒谬的一幕,都愣了下。
人人神情各异,或忐忑或镇静,小声议论响彻房间。
“咳咳。”
委员会主席清了清嗓子,麦克风将他的声音传遍整个房间,周遭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然后主席皱眉望向挤攘房间中那片突兀的空白,以及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的白晟:“请问这个情况是……”
一个上了年纪的B级进化者疾步上前,是EHPBC的委员会秘书,低声对主席说了几句什么,眼角忌惮地瞟向白晟,却不慎与白晟含笑的目光正正对上。
秘书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低头迅速退了下去。
“请不用在意我。”白晟用流畅的英语主动开口,语气彬彬有礼得像个绅士,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右腿惬意地跷在左腿上,一只手肘懒洋洋搭着椅背:“我只是个关心人权,爱好和平,不愿看见任何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旁听者罢了。”
“……”
委员会主席注视着他,那鹰钩鼻显得面相有点阴霾,但终于还是开了口:“我们秉承公开与和平的原则,绝不会让任何人蒙受不公正的待遇,白先生。”
白晟感动地一颔首:“您真是太慷慨仁慈了!”
好几个委员都深深吸了口气才能稳住血压,只有卡梅伦眼观鼻鼻观心,因为已经习惯了。
“三年前关于S级异能者傅琛在青海爆炸中身亡一事的听证因为缺乏关键证据而被迫中止,今天决定重启调查,是因为当时现场唯二的亲历者之一,亚洲S级苏寄桥先生从昏迷中醒来,经鉴定已具有独立清醒的自主意识。”
委员会主席一眼都不看白晟,转向房间远端门边的守卫,一点头:“可以把证人带上来了。”
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白晟眼角一瞥。
只见守卫打开门,一道柔弱伶仃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是苏寄桥。
他真不愧是顶级进化了的容貌,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的反应恐怕都是惊叹,更别说他此刻大病初愈、虚弱白皙,完全就是个教科书级别的典型受害者,即便知道他已经二次进化成了S,还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浓浓的怜惜。
四面八方无数道视线同时落在苏寄桥脸上,赞叹者有之,感慨者有之,同情者有之。
唯有前方一道黑色西装的背影清挺孤直,毫无动作,甚至连偏一下头的迹象都没有。
——蜻蜓点水的刹那间,苏寄桥收回了看向沈酌的目光,在守卫护送下穿过一排排众多视线,走向听证委员会对面的证人席。
“苏寄桥先生,”委员会主席坐在最高处正中,略偏头对着麦克风:“你已经按流程对EHPBC的成立宪章发誓,会遵从诚实与客观的最高法则,对本次听证会上涉及的所有问题做出坦白的回答,是吗?”
苏寄桥说:“是的。”
同声翻译立刻将他的回答传到每个人的耳机里,委员会主席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请问你与青海爆炸事件中的另一位亲历者沈酌是否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关系?”
这唯二两名亲历者,苏寄桥身上的嫌疑三年前曾经被沈酌否定过,沈酌自己的嫌疑又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撑;因此严格按程序的话,沈酌与苏寄桥都算陈述人,都坐证人席。
两张证人席并排而列,相隔数米,眼角一瞟就能看见对方的侧影,但从刚才到现在沈酌就没转过分毫。
他那鸦翅般的眼睫垂落着,挡去了眸底冰冷的神采。
“沈监察曾经是我的老师。”顿了顿之后,苏寄桥似乎有点遗憾:“但……沈监察现在也许已经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了。”
听证席上一名委员敏感地:“为什么?”
苏寄桥偏过头看向沈酌:“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老师一件事。”
几乎就在他这话落地同时,身后高处投来了白晟冰冷的视线。
双S信息素具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慑力,如同泰山压顶择人欲噬,换作任何一个进化者此刻都已经冷汗潺潺双膝发颤了,苏寄桥的心脏也在重压之下疯狂地挤压着胸腔。
但他却好似完全不在意,脸上纯真无辜的神情丝毫未变,只满含希冀看着沈酌:
“老师,这三年中你有来过医院看我任何一眼吗?”
众目睽睽之下,沈酌那雕像般冷漠的侧颜没有半点变化。
苏寄桥重复了一遍:“老师?”
听证席上似有一阵难以察觉的骚动,委员会主席隐蔽地望向卡梅伦,神色略有疑虑。
苏寄桥想干什么?
按计划他待会就要去指控沈酌操作失误导致青海爆炸,现在他却一反常态地跑去跟沈酌叙旧情,难道他觉得沈酌会为了得到有利的证词而反过来讨好他,说自己经常去看他?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沈酌对他的一切厌恶、反感甚至是辱骂,都会影响到他的证词可信度,让人觉得苏寄桥是因为跟沈酌有旧仇,才故意说出不利于沈酌的证词去进行诬陷!
“老师,”苏寄桥几乎是刻意地在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这三年中,你有来医院探望过我任何一眼吗?”
委员会主席忍不住沉声打断:“请证人提出与本次听证相关的问题,只有切实的利益关系才——”
“有。”
沈酌终于说出了他在这场听证会上的第一句话。
诸位委员同时精神一振!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沈酌还真打算讨好他不成?
等等,难道苏寄桥是想故意诱导沈酌来对自己示好,然后再做出不利证词,借机来当众进行羞辱?
卡梅伦盯着沈酌,微微眯起了眼睛。
“三年中确实有过一次。”沈酌波澜不惊地对着麦克风,平静道:“因为某个目的需要特定异能者的血清,所以我去医院对证人进行了强制抽血,大约500CC。”
四面八方一片安静。
“我的回答完了。”
旁听席上终于响起轻微的交头接耳,每个人都在不可思议中又夹杂着不出意外的表情——沈酌竟然干得出这种事。
不愧是沈酌,果然干得出这种事。
听证席上,本来还以为沈酌真会对证人示好的委员们神情迥异,卡梅伦眼神复杂地别开视线,呼了口气。
“……老师,傅哥已经死在了青海,只有你我从那场爆炸中侥幸存活,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挂念我吗?”苏寄桥仿佛一个可怜无辜的受害人在公堂上又被凶手甩了一耳光,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那真是心都要碎了,甚至他的尾音都仿佛在微微发颤:“我以为我起码……我起码是你教过最特别的学生,难道不是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