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114)
他直觉觉得公爵是想给他点儿什么东西,也许是茴香糖或者薄荷糖?
总不至于是因为他坦承吐露恐惧而要打他手心。
他的手指修长平滑,连掌纹都很少,因为前伸的动作露出一节手腕上青蓝色血管蜿蜒,像冬天藏在雪堆下的松枝。
公爵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想过兔头的原本面目是什么了。
还在潘尼格拉那会儿,他也曾经暗自好奇揣测过这个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是英俊还是丑陋,为什么情愿顶着个异于常人的兔子脑袋生活,毫无一丝排斥感,但随着时间推移习惯了之后,就很少再想起这件事了,只会在很偶然的时候会在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例如如果变回原状,他那些诸如抖耳朵或者竖毛的可笑小动作会如何消化,或者若是天生严肃的长相跟偶尔会略微轻佻的表情是否很难相容。
就像现在。
他垂眼看着面前的手腕,会突然想到兔头脖子以下的部分其实都相当优越,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主人的脸应该不会难看。
兔头店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公爵发呆,这不是他的错觉,这一位最近说话说着说着就走神的次数实在有点多。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到对方没有回神,才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公爵这才伸出手,拿过礼盒里的那支羽毛笔。
其实现在的下层阶级已经很少使用不能耐久的羽毛笔了,玻璃和金属笔尖更能承受长期摩擦,也更能在笔杆上做诸如雕花或镂空之类的花样造型,而下层阶级根本不会接触到书写和阅读这种奢侈的活动,因此大部分羽毛笔比起书写收藏价值还要更高一些。
德维特自己也不习惯用羽毛笔,因为不喜欢太过华丽浮夸的羽毛,那会让他联想到充满香粉和咯咯尖笑的宫廷舞会。
兔头买的这支笔并没有常见的大羽毛,暗色的羽毛被修剪成锋利的形状,看起来像鹰隼类,笔尖也很锋利。
因此当他抬笔在查理的手心落下一笔的时候,对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点儿,随即被他用手腕摁住了。
查理看着公爵低头在自己手心写下第一个字母D,两人的腕关节因为书写的动作叠在一起,只要放缓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频率。
德维特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黑色的墨迹在手心形成一道墨线,看起来像一道夸张且奇异的掌纹。
“这是给桐木街22号的报酬。”公爵的睫毛被昏暗的室内光线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阴影:“勒梅那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他抬手收笔,抬眼看向查理,平静地说:“你毋需担心狮群的利爪。”
“天完全黑了!大人……”希洛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拱进起居室,看到公爵和查理都转头看向他,后知后觉地停住脚步。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古怪的气氛让兴奋过头的希洛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公爵大人刚才在议事吗?是不是被自己打断了?
可是除了集体会议,公爵通常不会在起居室这样的地方谈论要事啊。
理智上他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但莫名其妙的尴尬感却让他的脚趾有些不自在。
还是兔头店长缓解了他的窘境:“要放焰火了吗?”
希洛眨巴眼睛:“啊,是的!连佣兵们都在楼下看,海斯廷说在三楼露台准备了椅子和饮料,请公爵上去……”
“他们已经开始了。”公爵坐在长桌旁的椅子上,撑头看着窗外——这时候天其实还没黑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颗红色烟火就已经陡然划过窗玻璃,随后嘭地一声炸开,像下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金箔雨,照亮了房间里所有人的侧脸。
德维特看着跟随红色烟火接二连三在夜空中爆开的绚丽焰火:“我不上去了,你们下去玩吧。”
你郁颜们?
希洛觉得有点儿微妙,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微妙,转头看到一旁的兔头店长用左手拿起帽架上的礼帽,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查理先生也到楼下去吗?”
“是啊。”查理揽过红发少年的肩膀:“走吧。最后一夜当然要好好狂欢——毕竟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又要出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22号噢。
第088章
俊美的金发青年面带忧虑地坐在窗边, 半个身体被大玻璃窗框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油画。
坐下不到一个小时,就收到了借由侍者之手送来的几方手帕,无一例外都带着馥郁香气,挑逗无比。
就连在柜台后擦拭杯子的中年男侍应都觉得这位先生如此忧郁, 除了为爱情伤神不作他想。
而总所周知的是想要忘掉一段不成功的恋情, 最快的方法就是投入另一段热爱中去, 因此他也乐于帮助那些作风足够大胆的女孩们一把,充当传递讯息的丘比特。
一方面他会感叹容貌俊美的男人绝不会失恋太久,另一方面丰厚的小费又使他希望对方在店里再多坐一会儿, 再叹上一个小时的气, 他就能买那条心仪已久的新领结了。
虽事情原因跟罗曼蒂克毫无关系。
公爵一行人要前往白桥, 这才是他忧虑的原因。
身为骑士长, 他绝对信任自己的骑士每一个都足够优秀, 并且忠诚得足够愿意为公爵献上一切,但这份信任实在难以缓解他不能亲自护卫公爵的焦灼感。
毕竟那是白桥,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是即使他切实守在公爵身边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的存在。
更何况这一次连普莉西亚小姐也一起。
希弗士简直想不顾形象地深深叹一口气。
德维特家族虽然势大, 但与之相对的是人丁相当寥落,公爵与普莉西亚小姐已经是仅存的血脉,如果这两人在多伦大陆遭遇什么意外,那么他也不用没有再回勒梅那的必要了——他的家族世代效忠公爵,所有的荣光与责任都与白兰堡息息相关,万一在他这儿出了什么差错, 不需要家族责备,他都能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希弗士喝下最后一口辣椒茶, 被那极富攻击性的口感刺激了一下, 最近一直熬夜导致的眩晕症状顿时消退了很多, 怪不得很多人都把它当做药茶来使用。他抬了抬手,示意侍者过来换茶,正好这时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映在店门边的大玻璃窗上,下一秒就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轻巧地响了起来。
眼下这家茶馆里客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花枝招展的妙龄女郎结伴低声聊天,这与它不论是菜单还是装潢都更偏向女性化有关,不过难得的是希弗士一个男人在这种环境里居然很神奇地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推门的伊茨法心情不太好。
他很少在这个时候起床,更别提出门了,而这家店的大玻璃窗设计令阳光肆无忌惮地充满整个空间,让他觉得刺眼。
希弗士抬头和他对上视线,但伊茨法没有立刻动弹,漂亮的猫眼扫视了一圈,果然看到角落里一个系着发带的栗发女孩不时瞟向希弗士的目光——还有他手边那一叠带花边的手帕。
嚯——
伊茨法摘下自己用来遮蔽阳光和坏表情的围巾,这才走过去,并毫不客气地一屁股挨着他坐下。
希弗士有点莫名,但并没有推开他,侍者适时过来换上了一壶新茶,并自以为隐蔽地看了一眼伊茨法,随即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伊茨法抬眼看向他,冷冷的目光盯得对方落荒而逃。
希弗士:“你干嘛要吓唬他?”
伊茨法转过脸,又变回一派天真:“我没有。”
希弗士:“……”
倒也不必这么睁眼说瞎话。
正因此如此他才不太想跟伊茨法打交道——这家伙绝对是他见过最阴晴不定、最变化多端的人,很难用普通逻辑推理他的行为模式,而希弗士喜欢按计划行事,任何跳脱规则的事物都会让他觉得伤脑筋。
不过他并没有把困扰摆在脸上,而是主动伸手为伊茨法斟了一杯茶。
正如同希弗士所料,当地富绅试探荆棘庄园并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