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债(36)
古遥看着他的动作, 不清楚他在做什么。虽知道自己被捆住了,可也没有气力挣扎,加上脑子里晕乎乎的,蜷缩着靠在人类的脚边,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乌云漫天,星月沉沉。
后半夜里,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
容寂却辗转反侧地很难睡着了,听着滴答的雨声,半晌,他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托着下巴坐在一旁观察。
看小狐狸是怎么变成人的,还会不会变成人。
他很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但整个后半夜,小花都不再动弹,毫无动静,睡得很死。
卯时一刻,天蒙蒙亮,雨停了。
容寂出去练了个半时辰的剑,也有万仍门的人起得早,在院子里的梅花桩上练拳,但已无人敢同他切磋。
昨夜,何天魁曾说:“如今万仍崖不复往日风光,就眼前这么点兄弟,住在这三进的院子里,姑且就叫万仍门罢!待少主取得七心剑,扬名江湖,夺回地盘,到那时再改回万仍崖。”
卯时起来练武的,大多没有认真在练,都在偷偷地瞥着容寂的剑术。
第一次见有人捡树枝练剑的。
可那凌厉陡变的剑招,其中蕴含着他们不可能参悟的玄妙剑意,看了半天也未曾看出门道,只能称赞一句:“少主好剑法!”
开窗看见少年练剑的余长老脸上愈发地凝重,眼神却逐渐变得贪婪。
这般年纪的少年,是怎么练得如此高超的剑术?
仅是妄念剑法的三分残本就有这样的威力!如若自己可以得到全本,岂不是真可以威震武林?
这时,手持木枝的容寂却蓦地听见自己住的那间厢房里传来一声“咚”的响动,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他立刻丢下木枝,飞身回房,将门窗紧闭,看见的就是小狐狸被捆着在地上乱扑腾的可怜模样。
且一见到自己,就开始嘤嘤乱叫。
古遥一醒来就发觉自己被捆绑了,他懵了一会儿,开始愤怒地挣扎,谁干的!
一边挣扎着,一边草草地反着爪子掐了个法诀,他对火球术很熟练,试了几次,手里点了个小小的火球,正准备把腰带给他烧了,门就被打开了,那火球就倏地从他指尖灭掉——
“嘤嘤!”古遥冲那罪魁祸首叫唤着。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快给我松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容寂大多时候都只能猜测他的意思,不过看现在小花这激动的情绪,就知晓定然是在生气,肯定在骂自己呢。
“别动,安静,”他蹲下把捆着小狐狸四肢的腰带解开来,以防他跳起来咬自己一口,摁住他:“你可知我为何要绑住你?”
“嘤嘤嘤嘤嘤!”
我怎知你们人类在想些什么!
他看容寂的眼神变得不太友善,容寂本想顺毛安抚一下,又想到这是个小妖怪,会变成小毛孩的那种妖怪,就下不去手,只是摁住他说:“你昨晚变成了人。”
“……嘤?!”
自己昨晚真的变人了?!
古遥石化住,而后马上低头看自己的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自己还是兽形后立刻扭过脑袋,装听不懂。
“我知你是妖。”他的声音很低。
“嘤嘤嘤?”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才不是妖,我只是一只小小的狐狸!
对于被人发现自己是妖这事,古遥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跟在沈不容身边有一年了,知晓他是个好人,虽说脾气不太好,但也每天喂饱自己,给他住的,还抱他,给他灵力吃。
可人心叵测,谁也不晓得这个人类会不会在发觉自己是妖怪后把自己剥皮抽筋!
离开东来寺前师祖的话犹如钉在脑中般,古遥不敢真的太过信任人类,故此别过头去装傻,玩自己的爪子。
容寂唤道:“小花。”
“嘤?”古遥看了他一眼,继续舔爪子。
瞧着和普通的狐狸也差不太多。
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更让容寂确定,昨夜并非自己醉酒眼花,那就是真的,小妖怪自己也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但约莫是害怕,不愿承认。
“我不会伤害你的,”容寂思虑道,“你这副模样,不能出现在外面。”
他不清楚小狐狸变化成人是否只是一时的,能否控制住,如若自己带出去,小狐狸在大街上变成那长了耳朵尾巴的小妖模样,怕是半个街道的路人都会被吓跑。
故而容寂又把他抓了过来,正准备拿腰带绑着,古遥见状却疯狂挣扎,昨晚敞开肚皮让自己挠的憨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惧,似乎真是怕自己伤害他。
“好了,好了。”容寂不忍,一松手,古遥马上缩到床尾,钻进被窝把自己封印起来。
只见平坦的被窝拱起来一小块,微微发抖,尾巴收进去把自己团起来。
古遥口中正默念着火球术的法诀,人类若真要害他,自己就施法烧光他的头发!
“小花,”容寂并未碰他,低声唤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我何曾伤害过你?你待在这房间里不许出去,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古遥躲在闷不透风的被窝里,不敢出去。
自己可以信任他么?
似乎是可以信任的……
他不太确定,悄悄地探出半颗脑袋,露出一只聪敏的圆圆杏眼,看了一眼站着的少年就马上缩了回去,乌龟似的紧紧裹在被窝里头。
容寂早知他胆子小,没想到小到这样的地步。
他再三叮嘱:“我离开之时,你就躲在床上,若有人来了,不可变人,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能信任。你是妖怪,被人看见会被捉走的。”
“嘤……”古遥呜咽。
这还用你说……
他是想化形,是想偷偷化形,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是妖。
听见容寂出去,他躲藏一会儿,又钻出一颗脑袋,可没多久,约一盏茶工夫,容寂又回来了,吓得他立刻缩回去藏着。
房里有只担惊受怕的小狐精,容寂放不下心便回了,口中道:“吉祥去买烧鸡了,你好好藏着。”
话毕,再次推开门出去,和万仍门的人一同用早膳。
桌上有昨夜没吃完的肉,和蔓菁煮一锅烂炖,味道谈不上多好,他没吃几口。过一炷香,吉祥就回来了,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肩膀挎个布囊。他瞧见里头那么多人,便悄悄地招手,叫少主来一下,而后低声对他说:“少主,我打听了下,卖烧鸡的酒楼未曾开张,适才看见街头挑着担子卖这烧饼的,生意极好,还是热乎的,就用你给的银子买了几个回来。”
这里人这么多,几个烧饼显然不够分的,故而他偷偷地把布囊递给容寂。
容寂拿了两个出来:“剩下的你吃。”
说完回了房,把烧饼放于供桌,倒了一碗米汤,唤道:“吃饭。”
古遥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烧饼的肉香。
他探头去瞧,隔着一丈远,同那穿着黑衣的少年对视。
那双眼睛,在古遥看来,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沉若寒潭,像乌云压顶,让人看不透,全然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这也是古遥不太敢全然信任的缘由。
待到容寂出去,古遥才爬出来,跳到供桌上,认真地闻了闻,而后抱着烧饼吃了个精光。
一日三餐都这样投喂,到晚上,容寂宽衣睡前,拉开木制衣柜,在深处垫了一层从西羌带过来的羊羔毛软垫,招手唤道:“你不睡床的话,就上这儿睡。”
古遥踟蹰了下,方才跳过去,抬头望着他。
容寂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管他如何,吹灭蜡烛。
古遥见他宽了衣衫上床歇息,犹豫了好一会儿,默默地钻进了衣柜里,窝在那柔软的羊羔毛垫上,耳旁听得檐下簌簌的雨落。
水汽似乎蔓延到了屋子里来,他蜷缩成一团,思考着自己的狐生。
他在这里无亲无故,除了容寂,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