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差的一届魔教教主(45)
傅青芷:“太凑巧了,她必定是在试探你。”
张宁宁:“不错,后来我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她才肯信任我,把我收为入室弟子, 让我为她搜寻灵晶矿石。我来到此地,原本是为了炼制灵晶石,想过杀了老李,从他手里的接管客栈以便行事。但有些事情,谁都说不清楚。我成亲以后,想要放下屠刀,可师父不许。”
李全解下遮住眼睛的黑布,露出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眶,道:“宁娘试图同我逃跑,在重庆府被降生教的人发现。她师父挖了我的一只眼珠,叫宁娘生吞下去,威胁宁娘,若敢叛逃,会把我千刀万剐,让她吃下。”
傅青芷捂住嘴,跪在地上的坑旁呕吐,看见坑中堆积如山的白骨和腐肉,反而吐得更加厉害。
张宁宁:“来龙去脉,你们已知悉。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和老李,罢了,就让我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共赴黄泉,来世投个好人家罢。”
“我不要你们的命。”金麟儿看了孙擎风一眼,看他没有什么表示,便自己走上前,“宁娘,李叔,自刎于此是一了,却不是百了。你们该去官府投案,让真相大白天下,纵然会收到谴责,可于人于己,都算是个交代。受到官府惩处,在人间的事情就算了结了。”
张宁宁同李全相视而笑:“被你们揭穿,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行动前我就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头了。我这心里真是百味杂陈,老李,你如何说?你怨我吧?”
李全笑着摇头:“我随你。”
张宁宁点头:“那就去投案。”
她转而看向金麟儿:“师父早已传令全教,要我们生擒鬼面公子,是她告诉教众,鬼面公子是两个人。故而,我先前没想到你们会这样厉害,交手时才发现,但为时已晚。你们与她之间,应当有些恩怨,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量力而行。”
金麟儿点头,陈云卿和孙擎风又问了张宁宁许多事。
张宁宁知无不言,看得出来,是真心希望他们能除去玄悲师太。
傅青芷喘匀气,向两人深鞠一躬,沉声道:“我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翌日清晨,张宁宁同李全前往官衙。
两人右手的手筋俱已被挑断,各出一只左手,并成一对手掌,握着鼓槌,在官衙门前击鼓投案。
官衙前人山人海,公堂外挤满了人。
众人指指点点,都在猜想,这事是否是鬼面公子所为。
但无论如何开黑店的李氏夫妇被擒,重庆府的百姓们,往后再不用担忧有人无故失踪。
等到惊堂木第二次拍向,百姓们的议论更加激烈。
他们原原本本听过李氏夫妇的自诉,有人同情,有人激愤,许多认识他们的本地人都不敢相信。
看热闹的人意见相左,险些没打起来。
场面一度失控,案件被押后再审。
秋风微凉,扬起满地落叶。
傅青芷和陈云卿没有来。
金麟儿同孙擎风坐在远处的高墙上,手里提着乾坤囊,摇晃两下,觉得它沉甸甸的。
他用拇指把乾坤囊的盖子掀开,闻到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孙擎风把金麟儿额前缀着的几绺碎发拂开:“后悔了?”
金麟儿脑中翻来覆去浮现着,自己挥剑砍挑断李氏夫妇手筋的画面。
他摇摇头:“有些难受,可我不能总让你一人承担。”
孙擎风似乎笑了一下,道:“你这人做什么都不行,不必勉强。”
金麟儿:“张宁宁武功高强,李全力大无比,若临时后悔,我怕官差制不住他们。但他们毕竟是不得已而为,跟咱们从前惩处过的恶人不同。”
孙擎风:“已决之事,多思无益。”
金麟儿苦笑:“况且,在山中走了太久,血快要不够喝了,我只能取他们的血。”
“说到底,我自己就是个恶人。”他喝了一口血,觉得这血如烈酒如火,灼伤了自己的喉咙,“从前,我总向往着做大侠,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然而,只有当自己拿起屠刀,才知道这把刀有多重。侠义,远远看着,心中想着,常令人热血沸腾,真正走在这条路上,其实如履薄冰。毕竟,谁都不是明察秋毫、大公无私的阎王老爷,一笔判人功过,一笔定人生死。”
孙擎风不由点头,嘴上却说:“你从小到大俱是如此,但凡做那么一点儿事,就有一箩筐的废话。大道废,有仁义,天下无道,侠者方以武犯禁,做那些官府办不了、百姓办不到的事情。但是,说到底,既已犯禁,又何谈正道?侠字拆开,左人右夹,行在黑与白的缝隙间,路并不好走,能照亮前路的不是甚么仁义道德,而是你心里的那盏灯。”
金麟儿抖抖脑袋,决定不再多想,半开玩笑地问:“大哥,若换我是张宁宁,你是李全,你会不会为了保我性命,残杀无辜?”
孙擎风深思熟虑,继而斩钉截铁道:“不会。”
金麟儿虽知孙擎风会这样说,觉得他应当这样说,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难免失落,又灌下一口鲜血,舔舔嘴唇,道:“应当如此。”
孙擎风瞥了金麟儿一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哂笑:“除了教主,甚么人敢驱遣本护法?我不是受制于人,自信凭我的武力,总不能将那人杀了,亦可同他玉石俱焚。”
这话说的曲折,但其实只有五个字:我会为你死。
“我同你一样。”金麟儿转忧为喜,心绪半点都藏不住。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金麟儿回眸望去,只见张宁宁同李全被押往监牢,行至官衙院中时,忽然抽出腰间长剑,以左手持剑。官差粗心大意,见李氏夫妇俱已失去右手,那张宁宁又是个女子,便连她腰间悬着的两把短剑都不曾没收。
张宁宁并未出手伤人。
她只是站在院中的桂树下,再次为李全舞剑。
身若惊鸿,娇如游龙,寒芒如风中杏花,正如两人初见时,四月的风光。
李全看得入神,忽而被鲜血洒满头脸,原来张宁宁舞到最后,竟一抹脖子,自刎了。
他从地上捡起长剑,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同张宁宁一道离去,两眼闭着,笑得弯了起来。
金麟儿回到镇上,客栈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三个又聋又哑的伙计,应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自做着活计,洒扫、炊饭、清理厢房,把客栈打理的跟先前没甚两样。
伙计们看金麟儿走进客栈,跑上前来,朝他“啊啊啊”地叫唤。
金麟儿眼眶发红,几乎算是“手脚并用”地同他们比划了许久,终于说清楚李氏夫妇发生了什么。
他自掏腰包,给了伙计们几两银子当安家费,不敢再多说,怕自己后悔——侠客们每次出手,都会引起不同的变故,看客只看见表面的快意,却不知背后的辛酸。
二楼厢房内。
傅青芷坐在窗边,看后院里正在落花的桂树。
陈云卿慢腾腾地收拾行李,不时同傅青芷说上两句,见另两人回来,便道:“降生教以峨眉为据点,在蜀中势力不容小觑,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孙擎风:“何不直接杀入峨眉?”
陈云卿:“不妥当,会引得天下震动。”
金麟儿:“可我们一路上,不都是这样做的?百姓都喜欢鬼面公子。”
陈云卿:“路上行侠仗义,对付的是朝廷已经定罪,却抓不住的恶人,朝廷不计较,百姓们拍手称快。可是,若我们贸然剿灭降生教,我知道孙兄和麟儿有这个本事,但我们既不是官差,又没有调查取证,个中实情真相,外人又如何能够知晓?不仅朝廷容不得这样厉害的人,连百姓们都会惧怕。这办法最简单,却不稳妥。”
金麟儿:“云卿大哥说的对。傅筱是狐妖,能变换容貌轻易脱身,混乱中,我们不一定能找到他。况且,被他鼓动的教众太多,并非个个都该杀。”
他说着说着,突发奇想,不由问:“傅筱既然如此变化多端,为何不干脆变成皇帝,那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都不敢管他。”
傅青芷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妖从来都不比人厉害,否则,亦不会躲在昆仑不敢越界。冒犯人间天子,引发两族矛盾,后果谁都不敢想。”
孙擎风:“如今已查明胡筱在人间的身份,灵晶石矿倒不用再继续追查。该开始想办法对付他。”
“傅青芷,”孙擎风把这个名字念得很重,“你觉得如何?”
傅青芷面上隐有病容,轻声说:“我已想出对策,只要他在我面前出现,我就有办法治他。”
陈云卿担忧地看了傅青芷一眼,道:“不用你来。缉妖司出面清剿邪教,查明玄悲真身。”
傅青芷:“他很聪明,总会逃掉的。”
金麟儿:“别太担心,我想,若他逃走,一定会来找我和大哥。我爹布了一个伏妖阵,就在白海附近,咱们去那里等他,可以守株待兔,过一段清闲日子。”
于是,四人决定前往杏花沟,完成赵朔留下的伏妖阵。
陈云卿金雁传书与陈焕,将降生教和峨眉玄悲师太的事情上报,请求发兵清剿降生教。
蜀中秋日,暖阳高照。
远山上常青的松柏变成墨绿,金黄或火红的枫木等如丝带般点缀其间,是北方看不到的瑰丽绚烂。
金麟儿和孙擎风同乘,懒洋洋地靠在孙擎风怀里晒太阳。
山路崎岖,马儿走得缓慢,晃得他昏昏欲睡:“大哥,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
孙擎风:“不记得。”
金麟儿:“那天风雪很大,武林盟的刀客要你带路,我看你穿的破破烂烂,鞋都湿了,说什么都要让他们给你骑马。云卿大哥出面替我们解围。”
他瞬间来了精神,探出脑袋向后看,见得陈云卿刚好把脑袋凑到傅青芷面前,便坏心眼儿地大喊:“云卿大哥,是不是啊?”
陈云卿险些栽下马去,哭笑不得:“是,你小时候比现在乖巧。”
金麟儿搅了陈云卿和傅青芷的好事,满意地把脑袋缩回来,靠在孙擎风胸膛上:“后来我不肯喝血,还以为你要揍我,没想到,你就那样算了。你带我杀出重围,像长坂坡上七进七出的赵子龙,真威风!”
孙擎风罕见的意气风发:“普天下,无一人勇武如我。”
金麟儿哈哈大笑:“对!武林盟那样多的高手,都没能拦住你。”
孙擎风:“腻腻歪歪,到底想说什么?”
金麟儿侧头,在孙擎风脸颊上亲了一口:“咱们从相识到相知,已经六年,这六年我很快活。”
孙擎风:“原来才六年?同你在一起,度日如年,我还以为已经过了六十年。”
第45章 柔情
出蜀的过程很顺利, 路上偶尔遇到降生教众阻拦, 甚至无须孙擎风出手,金麟儿随手就解决了。
金麟儿不迷恋武力、金钱、权势, 从与他人攀比, 不骄不躁, 修为突飞猛进。
他对自己的实力尚没有很清楚的认识,尚且不知, 到这时候, 他的《金相神功》已经突破第八重境界,这是前五任金光教主, 从来都没有到达过的境界。
于他而言, 如何饮血已不成问题, 如何不再饮血才是问题。
四人北行,一路上揭了十余张悬赏令。
按照从前的办法,将人送至官府,再把赏金分给贫苦百姓。
鬼面公子声名大噪, 引起了黑白两道的注意。
此夜间, 鬼面公子又在长安府完成一宗悬赏。
但是, 这一回,官府并未依约将赏金摆放在府衙门口。
“好烫!”
金麟儿蹲在府衙外不远处的墙头上,双手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番薯,在空中抛来抛去。
“哪那么娇贵?你又不是姑娘家。”孙擎风一把抓住那颗番薯,手掌立马被烫红,但他绷着个脸, 强忍着不显露出来,迅速把番薯的皮剥掉,使劲吹了几下,塞回金麟儿手里,“吃完办事,好回去睡觉。”
金麟儿听到孙擎风说出一个“睡”字,不由心猿意马,边嚼番薯边胡言乱语:“这帮官差尸位素餐,自己不敢抓人,我们帮忙抓,他们不感谢就算了,反倒设下陷阱想抓我们。不过,大家都不容易,官差只是拿银子办事。大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孙擎风把金麟儿滑稽的反应看在眼中,背着他微微勾起嘴角,回头面向他时,则又是一副正经模样,道:“傅筱是玄悲师太,是武林盟盟主,同朝廷往来甚密,能鼓动朝廷抢夺金印,自然也能告诉朝廷鬼面公子的真实身份,借刀杀人对付我们。”
他说罢伸出食指,用力抹去金麟儿嘴角沾着的一点番薯瓤。
“原来在这儿等着,怪不得咱们出蜀时未,遇多少阻拦。”金麟儿手里的番薯个头太大,吃到一半就吃不完了,便假装慷慨,往身旁一送,递到孙擎风面前,“你也吃点儿,特别甜。”
孙擎风正在观察官衙中的布置,猝不及防被番薯堵住鼻子。
“吃完办事好回去睡觉!”
金麟儿自知犯错,没等孙擎风发怒,飞快地在他额前亲了一口,戴上青铜鬼面,跳至官衙内。
孙擎风抹干净脸,怒而攥住番薯,恶狠狠地啃了一口,两眼一瞪:真甜。
金麟儿落地一滚,迅速闪身隐入黑暗,贴着回廊中的梁柱移形换步,脚掌落地无声,如猫一般轻灵敏捷。
他推开库房后窗,抬脚准备踏入,忽而停下。
但见月光穿窗而入,银辉照得地白如霜。
风动,一点寒光乍现。
原来,地面上横竖布置着数十道极细的钢丝。
金麟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他偷偷捡了几根树枝、两颗石子,跃起跳上屋顶,揭开瓦片,把东西一股脑扔下去,打在陷阱上。
树枝一触到钢丝,钢丝便咻地收缩,将树枝紧紧锁住继而割断。
铜铃爆响,官差们从耳房里冲出,推门而入却只看到几根树枝。
金麟儿把石子扔到院中,听官差们大喊“中计”“快追”,捂嘴强忍住不笑。不过一会儿,他抖抖耳朵,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知道衙门里的官差全都冲了出去,才跑进银库。
银库里,重重陷阱的正中央,整齐码放着一堆锃亮白银。
金麟儿扯起衣摆作兜,把银两一股脑全扫近来,走到门边才清醒过来,自己坐拥金山,贪这点儿小便宜做甚?旋即跑了回去,把银子点清楚,只取走悬赏令上承诺的数目,继而关好门窗,施施然离开,悠哉得如同是前来作客的一般。
与此同时,官差们发现被骗,业已朝库房赶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秋雨过后,夜风最是清爽。
孙擎风坐在墙头等待,半天不见金麟儿出来,心中虽是担心,又不信金麟儿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不时变换坐姿,嘴里叼着根干草嚼巴。
树枝轻颤,府衙方向传来喧哗声。
金麟儿被官差追赶,运步如飞,一脚踏在石头上,又凌空虚踏两步,直奔孙擎风而去。
这小魔头衣袍鼓风、额发扬起,纵在危急关头,亦是笑意盈盈。他的双眼依旧黑白分明,温润清亮,是这五浊世间长夜里天边的晨星,流转着永不熄灭的辉光。
“蠢东西。”孙擎风吐掉嘴里的干草,张开双手接住他的蠢东西,却没想到,金麟儿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单薄,猛然撞进他怀中,冲击力带着他一起向后栽倒。
金麟儿哈哈大笑:“大哥不行啦!”
“闭嘴!”孙擎风佯怒,照着金麟儿的屁股拍了一巴掌,搂住他的腰,一脚蹬在墙上,侧身凌空翻转,跳上一棵高大的丹桂树。
树枝乱颤,或黄或白的极小的花朵散离枝头。
花雨纷纷扬扬洒下,像漫天星辰炸裂,落下无尽流光溢彩的金屑,将凡尘俗世隔绝开来。
金麟儿跑得直喘气,揭开面具塞在怀里,抬头对上孙擎风的视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刹那,那些灶头的烟火、窗缝里的烛光、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甚至耳畔呼啸的风,全都消失了。
天地都好似荡然不存。
只有花瓣化成星屑洒落,闪烁的光芒,永无休止地流动。
两个人被包裹在花雨里,光影忽明忽暗,给他们镶上一道冷白的银边。
于是黑夜为幕,月光作墨,爱人的眼神是世间最柔软的笔,把彼此描入光阴长卷。
一眨眼,是白海的鹅毛雪、杏花沟、听雪泉水汩汩往外冒。
一闭眼,是长安风中的白梅香、月下的尺八声、转动着的风车。
金麟儿伸手,揩掉孙擎风眉毛上沾着的明黄花粉,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笑。孙擎风绷不住脸,扬眉一笑,直直看着金麟儿,把他看得脸颊绯红。
孙擎风很少这样毫不拘束地笑,他就像一枝历经两百个春秋的青松,无数的草木枯荣后,凋残的烂叶落在他身上,给他覆上一层腐物凝成的壳。
金麟儿是三月里和暖的春风,轻柔拂过他的身体。
孙擎风轻颤两下,抖掉满身颓朽的尘,又成了一枝带着朝露的挺拔的松。
不知过了多久,尘世的喧杂再度闯入。
官差们紧追不放,又冲了过来。
金麟儿戴上鬼面,又从孙擎风怀中掏出另一个给他戴上,抱怨道:“大哥,难道人血还能美容养颜?我觉得你越长越年轻,怕不用多久,就真的要管我叫大哥了。”
孙擎风戴好面具,冷哼一声:“想得美。”
金麟儿:“玩够了,走吧。”
“你是来玩……”孙擎风瞪了金麟儿一眼,见他东瞧西看,一副出来闲逛的模样,只得投降,“还想玩?”
金麟儿舔舔嘴唇,重复孙擎风的话:“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