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100)
——如果当时的她能更果断一些就好了。
如果当时的她不那么犹豫,不那么软弱,不那么天真地以为可以以一己之力制止魏谌的愚蠢,那么贯日真君是不是不必死?大师兄是不是不必离开择日宗?那一晚的变故是不是也不会再发生了?
尽管闻景不止一次地开导过她,告诉她这一切祸患都是许多年前就埋下的隐患,凭一人之力已无法阻止,与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秦汀芷依然忍不住去想这件事、去设想这个可能,然后对自己生出了更深的愤怒和痛恨。
这也是她性格大变的缘故。
可不管秦汀芷再如何变化,她心中最重视的,一直是同出师门的几个师兄弟。除了魏谌之外,秦汀芷关注得最多的,无疑便是小师弟闻景,和大师兄陆修泽。
她亲眼看着闻景这位小师弟,从籍籍无名的炼气期弟子,一步步成为正道五宗的宗主,振兴宗门,后又将显赫一时的两大宗派合二为一。这样的事说来便以让人难以置信,做起来更是艰难万分,但闻景却依然做到了,所以要说秦汀芷心中不欣慰那是不可能的。
而与此同时,她也能隐约察觉到“消失”的陆修泽和闻景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和那些隐晦的情愫。至于豫国那场半途而废的婚礼的两位主人公,秦汀芷更是有所耳闻,因此对二人的关系早有了猜测。
不过这些对秦汀芷来说都不重要,因为不管是陆修泽还是闻景,都是秦汀芷仅有的师兄弟,也是她仅有的亲人,所以只要他们二人心甘情愿,她自然也不会有半点反对……只要不违背贯日真君的意愿。
贯日真君的意愿是什么?
其实这非常简单,秦汀芷一直看得非常明白,那就是希望他的弟子们成为一个不辜负自己的生命、也不要辜负别人的生命的人,成为一个爱着自己,也能爱着别人的好人。
贯日真君面上严厉,但心怀赤诚,待弟子如待自己的儿女,秦汀芷自然待贯日真君如待自己的父亲。
父亲生时的最大的愿望,在他死后,自然也成了秦汀芷最大的愿望,然而如今父亲最重视的长子误入歧途,这又叫秦汀芷如何不愤怒失望?
因此,循规蹈矩、待人待己都一般严厉的秦汀芷,在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做出了一件出格的事——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山门,独自前去了西部邙洲的爻城,去见焚天宫的新主人,暴君陆修泽!
而与此同时,陆修泽也安置好了焚天宫的一切——把不听话的、想闯进焚天宫的、想靠杀了他出名出风头的一干宵小尽数宰了干净——便溜溜达达地去找他的小景了。
陆修泽甩手一走,风姿十分潇洒,留下的烂摊子十分大,只叫爻城的城主焦头烂额,烦恼不已。
爻城虽然是魔修建立起来的,但其中不可能没有普通人,所以爻城城主是一个不通任何修炼之道的凡人,也不是什么太难以理解的事,毕竟爻城真正的主人是焚天宫之主,所谓的城主,只不过是一个管理者之一罢了。
作为拙道魔君留下的诸多势力之一,爻城城主因为足够识时务,既没有凑到陆修泽面前碍眼,也没有犯下滔天大罪,所以并没有遭到陆修泽狠辣的清洗,而是留得一条小命……但在面对陆修泽留下的尸山血海,和一个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后,爻城城主却恨不得立即上吊。
真是要人老命,这位杀神留下的那个眼神,难道是“在我回来之前你不把这群玩意儿清理了那就把你自己清理了”的意思吗?
魔君大人!您老走的时候怎么不把他也带走呢?!为什么要让他面临这么残酷的事?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么心狠手辣的暴君?!
爻城城主在城主宫里哭得天崩地裂,但回头还要坚强地顶着各种各样的眼神为焚天宫清理“垃圾”,心中忐忑慌乱一言难尽。
而当爻城城主把各色“垃圾”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陆修泽也来到了豫国的一个边陲小镇。
从内心上来说,陆修泽自然更愿意将小闻景放在豫国闻家,毕竟那里才是闻景的根,有他最亲的人,然而回音的存在和成为“闻景”的这一年里的所作所为,叫陆修泽生出了十二分的警惕,不愿叫回音捉摸住小闻景的半点踪迹,因此陆修泽在临走前,曾再三同小闻景强调,叫他万万不可去豫国闻家自投罗网。
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寻常小孩儿身上,定是叫那小孩儿对陆修泽生出十分的怀疑:什么人会千方百计地将亲人从他身边隔离,还一次次叮嘱他绝不能回家?
这怕不是人贩子吧?
然而小闻景虽然心智退化,无法再帮上陆修泽什么,但是他对陆修泽的信任却没有半点减退,所以倒也没想歪什么,而是乖乖地呆在小镇里,并没有去往哪里。
不过既然是小镇,当然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而偏偏小闻景又是个喜欢新奇玩意儿的性子,于是作为陆修泽的弟子、最大的跑腿路人甲陆烬,便在这段时间糟了难,被一个小孩儿指挥得团团转,而偏偏他还骗不过这小孩儿打不过这小孩儿,那心酸悲凉简直一言难尽:他明明是拜师学艺的,为什么艺还未成亲还没结,就先哄起了小孩儿?
当陆烬坐在小镇外的大石上第一百零一次思考人生时,解救他的神灵终于降临了!
只见远远的,陆烬就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识海中的金色火焰跳动得也越发欢快。
陆烬心有所感,抬头一瞧,便看到陆修泽乘风而来,一身白衣,丰神俊秀,如同仙人在世。
陆烬呜哇一声扑过去,委委屈屈地想要抱大腿,跟师尊倾诉自己“带孩子”的种种苦难,却没想——又或者十分理所当然的——陆修泽微微一动,便轻飘飘地躲过了他的一扑,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道:“阿景这段时日还开心么?”
陆烬:“开……开心……”
指使得他可开心了!
陆修泽露出两分笑意,微微点头:“开心便好。”
陆烬:“但……”
陆烬伸出手来,但话还没说,就被陆修泽一掌拍在额头上,一脸嫌弃地推开了,自顾自走进了小镇。
陆修泽:“自己玩去。”
陆烬:“……”
作者有话要说: 陆烬:自抱自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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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长歌莫问亲亲的地雷*2~么~!
07.11.22.09
小闻景所在的小镇, 是豫国与楚国接壤处的一个无名小镇,人烟稀少, 民居稀疏, 间或有大风从远处的荒野而来,带来雾一般的黄沙。这黄沙虽然不比真正的沙漠那样炽热干旱,但被这风兜头一吹, 却也难免落得蓬头垢面、满身尘土的下场。
正因为如此,在这小镇中行走的人们,无比裹上了或薄或厚的头巾,行色匆匆,眉间含着被生存重担压出的皱痕, 每个人身上的颜色,都如同这座小镇一般, 带着被厚重尘埃掩埋的荒芜。
然而在这座小镇的西南边, 一抹与小镇格格不入的鲜亮颜色跳动着,伴随着神气活现的呼喝,和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快快!快抓住它!它往那边……唉呀,你真笨!它到你后头去啦!不不, 现在它在你左边……右边右边……后面后面……哈!小飞!去你那里了!快抓住它!!”
“呜哇!呜呜呜……小景……呜,好疼!小景, 它咬我!”
“笨蛋!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才蹭破了点皮, 有什么……啊!在那里!大牛快上!”
“呼……我……我追不上……我……呼……我跑不动了……呼,我不行了……”
“什么?你才跑了多久就跑不动了?大牛你太差劲啦!这样的你还想要成为当世最厉害的剑客呢!”
“我……呼,我只是说……说说, 呼,而已……啊……”
“对啊对啊,我,我也是说说而已啊!剑客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再说了,难道我们在这里抓鸡就能当上剑客了吗?”
陆修泽悄无声息地靠近,探头一瞧,这才发现在一片残垣断壁中、一株垂死的老树下,三个小鬼头聚在了一块儿。
那被唤作大牛的,神色憨厚,虽然年纪还不到十岁,行动笨拙,但却身强体壮,便是一般的十五岁少年都及不上;而另一个被唤作小飞的,则长的又瘦又小,显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越发地大,里头藏着的狡猾小心思也不免露出了些苗头。
而被这二人围在中间的,除了得意洋洋、俨然一副孩子王的小闻景,便是一只呆头呆脑的红冠小公鸡了。
此时此刻,被小闻景指挥得团团转的大牛小飞两人,终于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连满嘴的风沙都不顾,张嘴大口喘气,脸上身上汗与泥掺杂,一路滚进本就灰扑扑的衣衫里,那模样,便是“惨不忍睹”四个字都难以形容。
而与这两人相反的,是始终不染尘埃的小闻景,和一旁看似呆头呆脑,但却耍得大牛小飞二人上蹿下跳的小公鸡。
陆修泽的目光在这小公鸡身上一扫,脸上便露出些讶异,神色微凝,于是那头的小公鸡虽没发现陆修泽的存在,但却也像是感受到了近乎天敌的存在,狠狠打了个哆嗦后,下意识地向小闻景那头靠了靠。
小闻景倒是未曾注意到这个细节,依然站在老树下的一片断壁上,双手叉腰,那圆滚滚的模样,倒是跟他脚下的红冠小公鸡有些相似。
只听小闻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调道:“什么是‘说说而已’?你们的梦想难道不是成为当世第一的剑客吗?既然如此,你们怎么能这么一点儿毅力都没有?难道你们的梦想就只有这个程度吗?”
两人哑口无言,好半晌后,小飞才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不明白的,我们跟你不一样。”
大牛这时候也有些低落,道:“你跟我们不一样。”
他们并非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大牛和小飞此时虽然还是孩子,但也非常清楚,这名唤闻景的小公子,恐怕是哪个世家里出来游玩的贵公子。虽然在这贵公子身边并没有话本里呼前唤后、浩浩荡荡的护卫侍婢,但即便只有一个名为陆烬的年轻小哥,都能用一个眼神便近百人的劫道路匪,那么被这样的小哥保护着的小公子,其贵重的身份也可想而知了。
看看这个小公子那身养尊处优的细嫩皮肉、还有那双怕是从未拿过比金子更重的东西的手,再看看他们二人满身泥土,手上的老茧从他们记事起就在层层加厚……这样的贵公子,跟这样的他们,又怎么会是一样的人?
人最不平等的时候,是在他们出生的那一瞬间,而这样的不平,会一直持续到死亡将他们归为尘土。
不甘心吗?
自然是的。
但不甘心又如何?
梦想又如何?
他们能如何?
两个还没有十岁,便已经初尝人生苦涩的孩子沉默了下去,被不甘和绝望封缄了言语。
但小闻景却绝不会就这样闭上嘴。
只见小闻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道:“我们的确是不一样的。”
小闻景站在断壁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瞧着坐在地上的二人,缓缓道:“我三岁的时候,我爷爷本打算请一位大儒为我启蒙,但那大儒的人选未定,便有流言漫天,话里话外,除了指责我爷爷动用私权、威逼他人之外,便是道我一黄口小儿,哪里配得上大儒来启蒙……那时候的我只有三岁,识得的字不到百个,比起那些掌握了话语权、或功成名就或封侯拜相的大人物来说,差距如同云泥之别。纵使我可以通过我爷爷,叫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好看,但对于那些文人来说,我除了‘满腹草包的黄口小儿’的印象之外,恐怕还要再添一个‘仗势欺人、骄纵蛮横’的名声。”
“名声可以让人平步青云,也可以杀人……但我难道要就这样让他们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
小闻景扫了二人一眼,明明是个与他们同岁的小鬼头,但那一眼却叫他们背脊生寒,呼吸停滞。
“按照你们的逻辑,我当然是应该让他们把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毕竟他们是有权有势的官大人,而我却只是众多名门里头的众多小鬼之一,他们真的要拿名声杀我,要用笔杆骂我,我又有什么办法?还不如趁着最后的时间,吃点好的,喝点好的,然后坐下来等死罢!”
“但我如何甘心?我只是年幼,又并非真的草包,为何他们说什么我就要认什么?”
“所以我用了两年时间,废寝忘食,通读千卷,然后去那些官大人的家里,同他们家中最出色的孩子比试,而结果是我赢了。”
“我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挑战那些比我年长的官大人,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由那些官大人将我放在案上,如鱼肉烹调。所以我选择击败他们引以为豪的下一代。”
“我是草包,是纨绔,那么连我这个草包纨绔都比不过的那些人,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在闻景脚下,小飞和大牛二人听得目瞪口呆,既是没想到那些“大人物”们的生活是这样步步惊心,也是没想到闻景当年仅不过三岁就可以为了一口不甘不顺的气吃苦头。
五岁的孩童通读千卷是什么程度?
小飞和大牛二人也是去私塾偷听过的,也曾经磕磕巴巴地想要学会那些之乎者也,所以他们更明白,这需要什么样的毅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两人不会怀疑闻景话中的真实性,尽管这样的话是这么让人难以相信,但闻景的身上却像是天生便带着真诚而令人信服的力量,让两人难以生出任何质疑之心。
而正是因为对闻景的信服,他们才对自己连三岁小孩儿都比不上的坚持感到越发羞愧,可同时来自人类天性中的推脱,又叫他们想要为自己寻找减轻羞愧和负担的理由:或许……这是因为闻景的天赋高吧?
因为闻景的天赋高,所以他站在了比任何人都要高的起|点上,所以他才能在短短时间通读千卷,所以她才能击败那些与他同岁的孩子,让那些官大人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但这都是因为天赋啊!因为闻景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
而他们二人,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罢了,在天赋上,跟闻景这样的贵公子比起来就像是他们脚下的尘埃,所以他们的放弃努力,放弃坚持,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却听闻景又道:“在这个世上,总是有很多走到你前头的人,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年纪比你大,可能是因为他的天赋比你高,可能是因为他的出生比你好,可能是因为上天眷顾他比眷顾你更多……总会有这样的事的。”
“但我告诉你们我的过往,不是为了跟你们炫耀,而是要告诉你们——总会有办法的。”
“那些因年纪走在你前头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因年纪落在你的后面;那些天赋比你高的人,时间的积累会让你击败他们;那些出生比你好的人,努力和坚持可以让你超越他们……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努力,总会有办法的。”
闻景瞧了瞧远方,而后又落在了二人的身上。
“要成为当世第一的剑客,只要努力,总会有办法的。”
小飞与大牛二人被小闻景的气势所摄,呆在原地,抬头仰望着小闻景,模样如同仰望着天神。
半晌后,他们回过神来,嗫嚅道:“可是……有什么办法?”
小闻景扬眉一笑,跳下断壁,一把抱住咯咯直叫的红冠小公鸡,道:“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不过在凌晨,亲亲明早再来看吧~么么~!
07.12.00.26
小闻景在前头一溜烟地跑了, 头都没有回一下,而在他身后, 小飞和大牛两人只是稍稍一愣, 就被小闻景甩开了一大段路。
“欸?等……等等啊小景……等等我们……”
两个小家伙没办法,只能撑着自己本就已经有些酸软的腿,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待到几个小鬼头远去后, 陆修泽这才显出了身形。
老实说来,就像那两个凡人孩童对小闻景的话语不曾质疑一样,陆修泽也半点没有怀疑小闻景的这番话,也没有怀疑那凡人世界中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暗流。
然而不同于本就对闻景陌生的小飞大牛二人,陆修泽分明已经同闻景在一起了这么多年, 但对于闻景的这些过往,竟如同小飞大牛二人一样, 毫不知情, 但这却并非是因为陆修泽不够关心闻景,而是因为闻景从来不提。
就像小闻景说的,他相信无论遇到什么逆境,都“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他从不以自己的苦难为苦难,更不会将这样的苦难宣之于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闻景对人宽容而和善, 但对自己的标准,却用苛刻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这样的苛刻,深埋在闻景的骨髓中, 总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冒出头来,惹来陆修泽的心疼,就像这次一样。
若不是小闻景自己说出来,恐怕陆修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闻名豫国的闻家的小天才,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才传出的偌大名头。
这叫陆修泽心疼之余,却又蓦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占据了闻景身体、顶替了闻景身份的人。
对于这个人,陆修泽的心情颇为复杂。除了时常变换的人格的困扰之外,最让陆修泽感到举棋不定的,还是那个跟闻景相似到了极点、又分歧到了极点的人。
在陆修泽看来,与闻景相似的回音,既叫人熟悉得忍不住想要亲近,又陌生得让人心生警惕,既对人宽容温柔,又对人严厉苛责……然而在小闻景理所当然地说出自己在两年内废寝忘食地通读千卷书后,陆修泽蓦然发现,那无名之人与闻景的分歧之处,其实并没有陆修泽想象地那么多,而他们二人最相似的地方,便是对“闻景”的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