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染相思(19)
啊……
乔相思大失所望。
阿染忽然感到两道幽怨目光从背后直直射来,一回头,看到乔相思失魂落魄窝在被子里,艳丽面容不似往常神采飞扬,却更添几分楚楚之态,不觉回想起昨日两人亲密时的情态。那种缱绻缠绵为自己平生仅见,风月场上竟还有如此厉害的本事,念及此,阿染竟突觉脸红心跳,忙低下头认真数钱。
“咦,这是什么?”乔相思指着阿染随身的铜牌,明知故问道。
那枚铜牌是孟少游所赠,阿染十分珍惜。但乔相思问了,他便大方地取出给他看:“这是孟大侠送给我的。”
“只是他?”乔相思本想引着阿染说说自己,结果阿染却只提孟少游,隐隐生出几分醋意。
阿染重重点头,纤瘦的手指爱惜地抚过铜牌凹凸不平的表面,像是在小心触碰爱人的面颊。虽没说什么,但眼神中却似已吐露千言万语。
乔相思见状,更是大感狐疑。然而孟少游毕竟是他多年好友,出生入死的交情终于令他按捺下心中不快,只道:“我不吃面筋馅的包子。”
这里本也没有面筋馅的包子卖。阿染一口应下。
“我还要洗澡。”乔相思继续道。
阿染吓了一跳,赶紧劝阻:“你伤还没好,天这样冷,会着凉的。”
乔相思还是不高兴,虽然阿染天天帮他擦身,可头发却一直没洗,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意识到了,便觉头皮发痒,一刻也忍受不得。
阿染见他实在难受,只好道:“回来我就帮你烧水洗头,再忍一忍。”哄好乔相思,阿染便出门去。留下乔相思琢磨着被阿染贴身收藏的铜牌,怏怏不乐,独自沉思不提。
南水镇的码头,自前朝建立伊始,便是个繁华地界。一年四季,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举国各地的货物在此齐聚,人声鼎沸,喧闹不绝。
阿染今日的目的,正是码头一家包子铺。
这家的包子皮薄馅大,面皮松软,馅料鲜香,且舍得放肉,一口咬下满嘴流油,香得不得了,故此名声远播,爱好者众。
当然,这家的包子想买到也不是那么容易。阿染挤在人群里,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最后好容易挤到前头,买了四个热气腾腾的鲜肉包子。店家帮他用荷叶包好,阿染便提着荷叶包往回走。没走多远,忽而看到前方码头附近聚起了许多人。
因过去经历使然,阿染很怕商船,也怕船上的行商,然而若是绕路而行,不仅要多费一番工夫,手上的包子怕是早已凉透。
踌躇片刻,他拿定主意,提起十二万分小心,低着头匆匆穿过人群。
可就在这时,阿染听到一名女子的哭声,还有男人的粗声喝骂。
“臭婊子装什么清高?哭什么哭,吵死了,给我把她扒光了吊起来!”
阿染脚步一顿。
这句话听起来似曾相识,让他分外耳熟。毕竟,阿染就曾经被这样吊在过桅杆上,印象十分深刻,他当时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呢。
阿染循声望去,见到是一名行商指挥着三个身强力壮的手下,正在撕扯一名女子的衣裳,那女子不断哭喊求饶,可却抵挡不住对方的暴力行径,此时已经露出瘦弱而白皙的肩头。
围观者众多,但都只是指指点点,说那名女子是行商买下的娼妓,因不堪受辱几次寻死,惹得行商大怒,出手教训她--却无一人出言劝阻,都在兴致勃勃观看这场暴虐的好戏。
阿染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一名弱女子当众受到这样的屈辱,哪里还能活得下去?他无法坐视不理。
正在这时,阿染突然听到身旁一人高声骂道:“什么缩头乌龟王八蛋,只会欺负女人!你娘养你,不如养头畜生!”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站了个斗笠遮面的男人。阿染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很年轻。这人与他一道站在角落,不出声时丝毫不引人注意,让人料想不到一开口便是如此惊人。
那行商勃然大怒:“哪个混账骂我?给老子滚出来!”
人群齐齐向后看。虽然不知究竟是何人开口,但声音显然是从这个方向传来,阿染与斗笠人这两个角落里的人物,一下子便成了受人瞩目的对象。
因为方才那一声吼,阿染对斗笠人好感陡生,不禁为他担忧起来。这斗笠人虽看得出身材匀称高挑,可单打独斗面对人高马大的四名壮汉,恐怕是要吃亏。正想出言提醒,突然见方才还高声喝骂的斗笠人已不知何时不动声色地朝旁边退了几步,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
“兄弟骂得痛快!”斗笠人低声赞道,朝他一拱手。
阿染尚在茫然。而那行商的目光已经恶狠狠盯住了他:“你小子!”说罢,带着两名手下气冲冲而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出场了!!!
第二十四章斗笠奇人
原本拥挤的人群立刻主动裂开一条道路,供行商等人通过。阿染直面汹汹而来的三人,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位戴斗笠的仁兄给陷害了。吓得双腿直打颤,惨白着脸,下意识抱紧怀中的荷叶包,赶紧揣进了怀里。
他是想救人,可绝不是这样直接叫板。阿染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无比清醒的认识,别说一个他了,就是有三个他,也顶多是从给人挠挠痒变成捶捶背。
要不,还是快点跑吧。他心下迟疑,目光却还是向那被欺辱的女子望去。
那行商走近一看,发现方才胆敢叫板的竟是个柔柔弱弱的清秀少年,身上还带着烟花地的脂粉气,厌恶地啐了一口:“呸,原来是个小兔子。晦气!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话音未落,忽觉身后一阵骚动,行商刚刚扭过头,便见自己两个手下朝自己扑来,三人撞作一团。行商跌倒在地,被两个手下压在底下,不住地唉哟呼痛。
只有离得最近的阿染看得清楚--就在方才,三人接近自己的时候,那斗笠人默不作声绕到他们后头,抬腿一人给了一脚。他的力量其实并不大,但时机选得极其巧妙,又趁着对手大意,终于成功将两名壮汉踹了个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偷袭得手,斗笠人已然转身,顺着人群露出的缝隙抬手一挥,便见一道银光自他的手腕激射而出!
伴着锐利呼啸,唯一守在那里的大汉应声倒地,只剩那女子呆立原地。
“还不快跑!”斗笠人大叫。
那女子方才醒悟,拢着衣服急匆匆逃走。斗笠人这时也来到阿染身边拽了他一把:“跑啊!”
眼见地上那三个人骂骂咧咧就要爬起,阿染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跑了一阵他才回过神:自己跑什么呢?这件事跟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然后他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声怒骂:“混账小子,别走!”
回头一看,却是三人兵分三路,朝自己、斗笠人、女子逃走的方向追来。他这才醒悟斗笠人的险恶用心,然而此时哪里容得他解释?
一片混乱中,只听斗笠人高声笑道:“叫你老子做什么?哈哈,老子我不仅要走,还要跑呢!”
此言一出,更是气得那行商哇哇大叫,也不再分头追击,跳脚叫着自己两个手下全去追那斗笠人,追上就好好打一顿。
阿染这边压力顿减,慢下脚步,终于能好好喘一口气。然而他看到斗笠人逃走的路线,忽然一愣,想了想,挑了另一条偏僻的小路,小心翼翼追了上去。
码头这边的巷子最是错综复杂,若是生人来此,走不了多远便会绕得晕头转向。阿染自小在这里长大,这些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他估摸着斗笠人的速度,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没一会儿,便听到两道急促的喘息声。
阿染加快脚步,果然见到一人正倚靠在巷道的墙壁上休息,面前跪着另一人,赫然是刚刚被救下的女子。
见阿染到了,斗笠人毫不意外,朝他招招手:“嘿,小子!挺能跑啊!”
阿染慢慢走过去。那女子似乎刚刚哭过,身上披着斗笠人方才穿在身上的浅色外袍,正一个劲跟他磕头道谢。
近看之下,阿染发现这女子年纪二十许,面容温婉,虽不十分俏丽,却颇有一番动人之处。
然而热心救下她的斗笠人此时却不冷不热,抱着胳膊道:“我是不会带你走的。我救你,不过一时兴起,你这条命,当然还是你自己的,哪里能那么轻易就给我。不然,我他日一时兴起,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这番话听起来乱七八糟,但细想之下,其中又有几分歪理。阿染联想到自己,不由呆了一呆。
“能不能求恩公……至少让小女子一睹尊容。”女子苦苦哀求,“倘若不知恩人面容,他日无法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定会抱憾终身!”
斗笠人扶了扶自己的斗笠,更加决然地拒绝道:“那可不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斗笠吗?就是因为我长得非常英俊,非常潇洒,随便走在路上都能引得好多人来看我--哦,比方说就这条巷子吧,想看我的人会从这里,排到……那里去!说不定还会生生挤死几个人呢。所以,如果我摘下来让你看到我的脸,万一你爱上我了,此生非我不嫁可怎么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就死心吧。”
这一番话下来,女子的脸色变了几变,从方才单纯的感激涕零,变得十分复杂。阿染很确信,哪怕她曾经有过以身相许的念头,此时也一定被磨灭得半点不剩了。
天下间竟真有对自己容貌如此自信的人吗?
阿染情不自禁想到了相思。相思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美人,倘若斗笠人所言为真,不知那面纱下的面容与相思相较,谁更胜一筹呢?
苦思良久,阿染依旧想象不出比乔相思还要漂亮的脸蛋,只得作罢。
“那……小女子能否知道恩公尊姓大名呢?”
“唔,本来告诉你是可以的,但现在不行了。”斗笠人遗憾道,“毕竟,你已经知道我是如何英俊,倘若你随便对别人说,救了你的某某某,是个天下少有的美男子,想来看我的人岂不就更多了?万一他们打听到我住在哪儿,到我家门口围堵我可怎么办?唉,我作为一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面对的麻烦已经很多,不想面对更多了。”
他烦恼的语气是如此真诚,但就是这份真诚,更加令人感到不适。也就是阿染性子好,加之又只是个旁观者,尚能忍耐着听他胡说八道,换个脾气差些的,比如乔相思,此时估计已经忍不住动手打他了。
而至于那首当其冲的女子……哪怕是阿染也觉得,她一定是因为救命之恩重于山,才没有当场吐出来的。
不过,尽管如此,那女子也是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半晌方怔怔道:“恩公,那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