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下)(44)
裴宵衣吓了一跳:“你干嘛?”
“也帮你咬啊!”春谨然理所当然。
裴宵衣真想踹他:“我不是已经给你解开了吗,你不会用手?!”
春谨然囧,光想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显然手比嘴好使多了,同样的绳结,裴宵衣用了半天,春谨然只用了一眨眼。
“看起来像地牢,但又太干净了。”
重获自由的春宵二位少侠开始认真打量这间石室。裴宵衣觉得这与天然居的地牢有相似之处,但因地牢多潮湿,这里却很干燥,而且通常不会有哪个好心人会将囚禁用的地牢打扫得如此整洁,还给你预备笔墨纸砚,就差茶水和棋盘了。
“就算不是地牢,也是密室,”春谨然道,“反正肯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界。”否则也不会把五花大绑的他俩丢进来。
说话间春谨然已经来到桌案之前。纸上无字,皆为空白,毛笔挂在笔架上,也没有动过的迹象,砚台里自然也是空而干燥的,一方墨立在旁边。那是书渊斋的墨,春谨然认得,原只是小有名气的墨,后被世家公子们极力推崇追捧,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墨难求。春谨然不好附庸风雅,之所以认得,只因某次夜访时,一位友人与他显摆过,他便习惯性地记下了。
偏巧,这位显摆过的友人,就是杭明俊。
当然,这并不能说对他俩用迷魂香的就是杭家四少,毕竟这墨又不是专供杭家。可他们是在杭明哲的房间里被迷晕的,而他又只在杭明俊手里见过一次书渊墨,凡此种种,都与杭家沾边,实在让人没办法不多想。
“迷晕我们的如果不是杭明哲,那会是谁?”裴宵衣见他对着桌案发呆,便直觉认为他在分析推断,索性直白讲了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杭家背后,还有人?”
春谨然皱眉,他不是没这样想过,但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背后还有人,他就该把我们和杭明哲一起抓起来,可现在,杭明哲呢?”
裴宵衣歪头想了想,很认真道:“或许是他看见了凶手的脸,所以被灭口了?”
春谨然扶额:“大裴,你是有多讨厌他?”
裴宵衣耸耸肩,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眼下并不是重建伙伴关系的好时机,所以春谨然也就将友人们的私人情感暂且搁置,认真分析起来:“迷魂香完全是冲着我们俩来的,根本没有迷晕杭明哲的意思,说明偷袭者并不忌惮杭明哲。而杭明哲表情错愕,说明在背后迷晕我们的人他认识。如果他与此人不是一伙,事发在杭家,他完全可以瞬间召唤来山庄人马,将偷袭者拿下,那样一来我们就不可能是如今这个状况。所以这个人只可能是杭明哲认识,却又不能或者说无力反抗的人,并且,这个人不希望我们活着,起码,是不能在江湖露面。”
话已至此,裴宵衣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他眯起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杭匪。”
春谨然长叹一声,颓丧地坐到地上。
“你就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裴宵衣轻嘲地扯扯嘴角,“还当面对质,没准人家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春谨然依然固执地坚持:“我相信这和杭明哲无关。”
裴宵衣叹口气,坐下来和他面对面:“那有什么用,我们还在落到这里了。”
“是我大意了。”春谨然有些懊恼,他该想到的,在杭家的地盘上,肯定处处都是杭匪的耳目。杭明哲是朋友,可杭匪不是。都说江湖跑老了胆子跑小了,一个机关算尽的老江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全盘布局被他这样的小卒子破坏,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可能性,都要灭掉。
“你大意的时候多了,到今天才碰壁,老天待你不薄。”裴宵衣没好气地揉了一把他的头。
头顶传来的温柔让春谨然意外:“大裴,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
“因为我的冲动,连累你也……”
“我生气了。”
“啊?”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春谨然愣住,然后就见裴宵衣好整以暇地张开双臂:“所以啊,快来哄我吧。”
明明说着暧昧的话,可裴宵衣的表情仍冷清淡然,就像在说,你早上包子吃多了。
而且,春谨然没好气地问:“哄人用嘴,你伸胳膊干嘛?”
裴宵衣微微皱眉,似不敢苟同:“我觉得用身体更好。”
春谨然再忍不了,终于咆哮:“这都什么时候了!”
裴宵衣莞尔:“精神了?”
春谨然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裴宵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振作精神。
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逃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能把他俩关进此处,必然就要有门,可放眼望去四周墙壁一个样,根本没有任何像门的地方。二人不再耽搁,开始分头搜寻,墙壁,地面,桌案,床榻,几乎要细致到每一条石头缝里。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桌案对面的墙壁上,发现了石门的痕迹。
那门与石壁根本是一体,肉眼很难分辨,若不是有风从细缝中窜进来,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就是石头本身的自然裂缝。
门找到了,可怎么开,成了问题。
起初两个人合力推,但门纹丝不动,后来改用手指头去扒那细缝,但凡胎肉身哪能撼动磐石,没多久,春谨然便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满心绝望。
最可怕的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希望,而是明明有了希望,又湮灭。
裴宵衣却好像不知疲倦,一直在与门缝较劲,到最后几乎疯魔了。春谨然起先没在意,以为大裴就是体格好力气大,所以比自己多坚持一会儿也很正常,但到后面,叫了几声对方没应,春谨然便觉出不对,等到他强行把裴宵衣拉开,男人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有几个指甲都是翻开的。
春谨然心被狠狠拧了一下。
“不开了不开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的,“干嘛啊,没等别人动手呢,你就准备先自绝?”
裴宵衣面色平静,声音却低沉而坚定:“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虽然理智告诉春谨然,他这时候该说一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但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再出来,就成了:“谁都没说过我会死在这里,只有你这么诅咒我!”
裴宵衣气结,想发作,又不知从何发起。
春谨然生怕他又发疯自残,遂故作轻松道:“说不定杭匪过几天一想通,就把咱俩放了呢!”
裴宵衣眯起眼睛看他。
春谨然黑线:“好吧,这个希望确实有点渺茫……”
裴宵衣懒得理他,一转身准备继续“奋斗”。
春谨然连忙先一步跑到石门跟前,然后转过身挡在他与石门之间,开始循循善诱:“我已经知道你有多喜欢我了,喜欢到不顾自己死活,说真的,我特别感动。但是呢,再喜欢我你也不能让感情冲昏头脑,你那一双手是肉做的,我身后这个门是石头做的,你用肉去扒石头,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徒增烦恼和暴躁,对于改变我们的现状毫无益处。我承认,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并不很聪明,但是在我喜欢你之后,你变得愈发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唔……”
口若悬河可以忍,但口若悬河地人身攻击,裴少侠就没法忍了。
以最快的速度堵上对方的嘴,世界终于清静了。
良久,觉得怀里人老实了,裴宵衣才结束热吻,然后送上两个字:“闭嘴。”
春少侠没从,反而搂着对方脖子,以挂在人身上的姿势,柔情万种道:“再来一次。”
“……”裴宵衣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本以为自己这不太光明磊落的“对话终结法”会遭来反抗或者至少也是皱眉,可这突然旖旎了的空气,实在让他招架不住。
见大裴不说话,也不动,春谨然索性凑上去,来把主动的。
左右活不长了,做饿死鬼不如做饱死鬼,做饱死鬼哪比得上风流快活鬼!
裴宵衣不知道气氛怎么转到了奇怪的方向,但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他确实难以抗拒。
手搭上对方的腰,猛一用力,裴宵衣便将人重新带到自己怀里……
轰隆隆——
陡然响起的巨石挪动声让亲人中的二人浑身一震,齐齐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怎么扒都扒不开如今却自己动了的石门。
随着石门缓缓打开,门外面的人也一脸不可置信。
“二位……这是个什么姿势?”
前来营救友人的杭家三少有点蒙圈,本以为会见到两个五花大绑的狼狈之人,再不济也是灰头土脸,可眼前怎么看都更像花好月圆。
春谨然反应过来,连忙推裴宵衣,想让自己和对方分开,可人家裴少侠一动不动,就那么潇洒地搂着。
春谨然只得冲杭明哲尴尬笑笑:“呃,这里有点冷,我俩取个暖。”
“那就稍后再取吧,”杭三少也没工夫破这种风花雪月的案,“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走。”
不用杭明哲说,春谨然和裴宵衣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故而即便满心疑问,也先忍着,逃出去再说。
石门外是一处暗道,且中途还有几处分岔路,二人跟着杭明哲一路狂奔,最终重见天日时,是杭家后院的一处花园。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杭明哲不敢耽搁,立即低声指挥:“你俩用轻功逃出杭家,在后山等我。”
春谨然不解:“既然要会合,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离开?”
杭明哲垂下眼睛:“我要从杭府正门走出去。”
春谨然有点懂了:“看来三少爷还有其他安排。”
杭明哲抬起头:“没有,我就是轻功不太好,估计跟不上你们。”
春谨然:“……稍后见!”
不想再浪费感情的春少侠与裴少侠施展轻功,终在天亮之前,逃出杭家,一路奔至后山。
待到杭三少抵达,已是天色大亮。
一同与他抵达的,还有裴宵衣的九节鞭。
“裴少侠,”杭明哲将九节鞭交到裴宵衣手里,“你的东西,还给你。”
裴宵衣意外挑眉,接过鞭子,正色道:“多谢。”
春谨然不知道杭明哲的轻功是不是真的不咋地,但以后这人再说话,他绝对要打个折再听!
只说了这么两句,三人便又开始赶路,春谨然不知道杭明哲要将他们带到哪里,但对方不说,他也不问,只跟着走。
直到日上三竿,已经翻过两个山头的他们眼前出现一条大河,杭明哲才终于在河边停下。
“就送你们到这里了。”杭明哲眨巴一下眼睛,唇红齿白,仍是那张不甚可靠的娃娃脸。
春谨然抱拳,真心实意感激:“多谢。”
杭明哲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恍然:“你猜出来是我爹了,所以你才什么都不问我,对吗?”
春谨然没回答,算是默认。
杭明哲苦笑,有些无奈:“他啊,这辈子都在刀光剑影里过来的,天天提防别人,还是难免落入被人算计,所以越到老了,越谨小慎微,越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其实也不算错杀,”春谨然还是要给自己的江湖地位正名,“我确实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事关你家存亡。”
杭明哲挑眉:“要不我现在再把你抓回去?”
春谨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却仍忍不住揶揄:“你打不过大裴的。”